马忠孝 | 绿化老爷岭

 “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不仅是口号，是新中国几代人的实际行动，塞罕坝因此接受了最高领导人的视察鼓励，上了报刊影视。在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年代，在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的年代，还能坚持绿化荒山植树造林是很不容易的。我恰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早春（还没有过二月二），接受了这么个任务。

植树节是八十年代的事情，凤翔人绿化北山的脚步从来就没停止，这是我与带队领导（我的小学同学，叫杜满善）一起踏上征途后才知道的。一共十二个人，三辆架子车，四个人的铺盖、粮秣、工具、麦草，所有人的锅灶炊具案板都得分担拉上，目的地是老爷岭，一个名字霸气但是我没听过更没有到过的地方。

从村子里出发向西北方向大体上是越走越高，中间雍水河谷是先下后上，快中午时到达零号路口，走了四十多里路，听说才一半。当年的零号路口没有人家，更没有商店，周围都是野地，想讨口水喝没有这好事。略微休息一会儿，继续前进。公路是料姜石铺的，被汽车砸的高低不平，但比土路好些。拉车绳子紧紧的勒进肩膀里，虽然看不出来是上坡，但只要一松劲车子就不走了；回头看看，脚底下的路比零号路口高了许多。

在糜杆桥村讨水喝就馍吃，抬头就是上山的路，有个李姓老汉给我们带路，他给生产队看守山庄（不是现代的别墅区，是山下的人到山里面种植收割用的临时住所），快七十岁了，高个子，很瘦，精神矍铄，扛着根两头尖尖的扁担（我们叫尖担），扁担一头挂着一盘担腰绳子。他说是队长捎话叫他下山接我们，回来时顺便担了一担柴火。

我好奇，我们山下人缺柴火烧，这山根的人土地多，怎么也缺柴火？他笑着说，天底下的老鸹都黑着哩，你见过白老鸹？旱了这么多年了，地里收成不好，粮食少了柴火也就少了。

路沿山脊向上向上再向上，绳子勒得更深了，所有人的腰弯下去，上身与路面平行，头低下去只能看着脚尖，一步一喘气，汗水湿了衬衣，棉衣早脱掉上了架子车。挣扎了一路，在半下午时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座北向南的山凹，簸箕型，北面的山崖陡峭，被挖进去一块平整成场院，在崖面上挖了三只很深的窑洞，说是喂牲口的。农忙时节牲口都来了，得有地方喂养，农闲时节白天它们自由采食野草和秸秆，晚上赶回窑洞休息。靠西边的土台上有三间瓦房，比较干燥，是我们的宿舍。李老头拿出来一些六六六药粉拌上面面土撒在地上，说是这原来是生产队仓库，放过粮食，老鼠进来过，地上有跳蚤，药粉可以杀死它们。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要做饭就要有水，水在山下的水泉里，李老汉说不远，顺着向南的路下去可以拉上来。生产队那么多牲口都能够用，十几个人没问题。

土窑里有铁皮桶子，我们有架子车，领导杜满善安排每四个人拉一桶子水，依次轮流。拉上来负责倒进水瓮。好在山庄里面有社员们用的锅灶和部分炊具，打扫刷洗干净就能用。

饭做好已经天黑，李老汉提了个马灯点亮（那个年代通电的地方不多，特别是山区根本没有电），说灯是队上的，煤油是他的，以后灯油由我们管。杜满善立刻答应说煤油他带了一瓶，赶紧给马灯里添上油。

这一天够累的，刚躺下就传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早上起来洗脸是六个人一盆水，洗碗水一人一勺。早饭后杜满善带我们去老爷岭北坡种树（向阳的南坡上大部分是生产队的梯田，以玉米高粱谷子豆类为多，一年一季），树种子有刺槐和紫穗槐，一个炊事员不种树，其余十人每个人都拿半斤左右的紫穗槐种子，杜满善拿刺槐种子。李老汉在山梁上指了一下地方就给自己割柴火去了，我们人距一米由上向下挖鱼鳞坑。

山坡上原来是荒草，什么草都有，但是根很浅，不能牢固地固定土壤，雷阵雨时经常发生泥石流，破坏植被。刺槐和紫穗槐根系发达，能很好地固定土壤，减少泥石流的破坏。

杜满善在中间种刺槐，其他人种紫穗槐。这样每四五米有一棵刺槐，刺槐中间有紫穗槐。

所谓鱼鳞坑是在山坡上向里面挖个半圆形土坑，把草根移植到土坑边缘，外高内低，约一尺大小，把树种种在坑中间，每坑三粒种子。上下两个坑之间约一米，刺槐上下间距三米。杜满善边挖边种率先到沟底，再上到山顶开始第二行。

说真的，活不累，就是坡陡，大部分时间是跪在坡上，短把镢锄挖几下，主要用手拍结实鱼鳞坑的外缘，否则下雨会冲跨土坑，更容易造成水土流失，甚至不如不挖坑。一个上午手指头就出现了倒扦，一天下来指头肚已经渗血，火辣辣的痛。

收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每个人都得收拾一抱子柴火，否则就无法做饭。当地人收玉米只收棒子，秸秆在地里立着，等种庄稼时才收拾，我们多走几步路就能用手折下，一会儿就一大抱子。

老爷岭是雍山的高峰，站在上面眼界十分开阔，向南可以看到凤翔县城，向北是连绵的群山沟壑，听说我们东南乡几个公社的林场都在那里。有时候我们还能看到对面山坡上的鹿或者野羊。如果放声吼一嗓子，那动物最多是抬头东张张西望望，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最喜欢看的是鹿，天性活泼好动，跑起来速度快，有时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惊动山鸡呱呱叫着飞走。

因为是早春，天气还冷，有天晚上下了一场雪。早晨李老汉说昨天晚上来过豹子。我们在门口一看，雪地上一行梅花形的动物爪印，跟狗的差不多。会不会是狼呢？李老汉说狼的爪印比豹子的稍微尖些，这印子像猫的，比较圆，是豹子。这里也有狼，时不时来转一圈。我们相信了，这以后晚上起来小解可要小心为上啊。

北山是宝库，平缓土厚处被开成了梯田，农民辛勤耕耘可以产出粮食备战备荒；陡峭瘠薄处杂草丛生可提供柴火和其他的材料。李老汉就割了不少荆条编成箔子（盖房时钉在椽子上面覆泥），一间房用的箔子能卖三十多块钱。而我们挖鱼鳞坑的地方有不少药草生长，上小学就开始挖药材的我们自然不会放弃机会。柴胡、黄芩、远志都被我们顺便收入兜里。一天下来少说有一斤多。分门别类晾晒，收拾干净，捆扎整齐挂在靠近自己的墙壁上。发现药草以后鱼鳞坑看起来不再那么整齐了，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弯弯曲曲的，公社技术员来检查不满意，满善说太整齐下白雨就冲垮了，左右插花开能保护草皮。

因为中间接下雪耽误了两天，我们把十五天的活干成十七天。下山路过县城，东关药材门市部的人指导我们挑拣整理药材，黄芩好像是一毛多，柴胡三毛多，我卖了五块多钱。下捡的黄芩没交上带回家了，一直挂在二门柱子上好多年，夏天泡茶喝。

老爷岭距离虢王林场不远，后来我去林场干活时打听过，说树都发芽了，刺槐长势很好，紫穗槐被人经常割去做编织藤条，但是保持水土的作用发挥出来了。

北山养育了我们凤翔人，我们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北山。以后几年里我每到春季都会上一次北山，去西岔沟虢王林场做二十天工，栽树育苗修剪，北山在我们手里越来越绿了。
        

作者简介

马忠孝，共和国同龄人，退休教师，爱好阅读和写作，记录生活的点滴和感悟。

有性格的公众号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