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依然鲜活的生命

——参观上海万国公墓

刘向军

“万国公墓”，这是当年的大上海所起的一个名字，而今，“万国公墓”已经更名为“宋庆龄陵园”了。

  

走进万国公墓陵园，仿佛走进了鲜花怒放、群芳争艳的百花园。这里没有死亡的压抑与窒息，这里有的是生机勃勃的盎然活力。这里真正是群英荟萃，我遇到那么多在书上读到过他们的名字、了解过他们事迹的名人、老友。他们的墓碑静静地矗立着，他们自己静静地躺在公墓的土地下——躺在上海这块他们生活过、战斗过的土地里。我忍不住迈步向前，问候他们。

  

啊，这是大名鼎鼎的民国传奇人物杨度先生之墓。

他的墓碑上有赵朴初先生的题字。杨度是晚清的大臣，可他又背叛了清王朝；他是袁世凯的好友，拥立袁世凯称帝，可袁世凯临终前却大呼“杨度误我”；他也是孙中山的好友，但两人为了不同的政治主张辩论三天三夜，约定为各自的信仰而奋斗；他又曾做过上海大佬杜月笙的幕僚，而私下里他却通过当年在上海的周恩来加入了共产党，为共产党提供秘密情报。

有人说杨度这个人在历史上善变，没有一定的主张。然而在他的善变中有一个最大的不变：那就是救亡图存，振兴中华。用他自己模仿梁启超《少年中国说》中的话来说，他的志气就是“设若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杨度，湖南奇男子也！他是近代苏秦、张仪一类的爱国英才。

  

啊，这是黎仲实先生之墓。

他是孙中山先生的重要助手，是孙中山先生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国父孙文本人为他的墓碑题词。

  

啊，这是内山完造先生和夫人之墓。

墓碑的左上角有这对老夫妇的黑白照片。他们像是一对朴实的中国农村老人。内山完造先生当年在上海开设的内山书店对传播进步文化做出了积极贡献。鲁迅先生是内山书店的常客，是内山完造先生的好友。他们之间的友谊会永远成为中日两国人民之间坚韧的友谊纽带。

  

啊，这是孙道临先生和爱妻王文娟女士之墓。

这一对伉俪情深的文艺老兵为中国现代影视、戏剧艺术的发展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而孙道临先生更是我少年时代的心中英雄，因为他在影片中塑造了英雄。永远也忘不了电影《渡江侦察记》中英姿飒爽的李连长，永远也忘不掉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自己的生命从容地把重要情报发出去的李侠，还有他主演的电影《51号兵站》，还有他为经典译制片《王子复仇记》中哈姆雷特的绝妙配音。

艺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它能够战胜死亡，它能够穿越时空，它能够流传到久远。孙道临先生带着他的爱妻王文娟和艺术永生，他们生命的电波永不消逝。

  

啊，这是靳以先生之墓。

这位有理想、有热情的文艺工作者当年曾经给鲁迅先生抬过棺材。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他和巴金先生一起并肩奋战。他们曾一起编辑过大型杂志《收获》。他的寿命并不长久，只活了50岁；但是他收获的生命却既饱满又长久。

  

啊，这是陈鹤琴先生之墓。

他把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奉献给了中国的儿童教育，他被誉为“中国儿童教育之父”，他用一生实践了他的“一切为儿童”的著名主张。这位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教育家杜威先生的得意弟子，在中国的土地上创造性地建立了他的“活教育”儿童教育理论体系。他的思想主张深深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儿童，直到今天，直到未来。

  

  

啊，这是民国元老马相伯先生之墓。

这位精通8种语言的教育奇才、爱国志士，在他100年的人生历程中把全部的家产、全部的心血贡献给了中国的教育事业。他创办了震旦大学，创办了复旦大学。他终其一生始终以青年的热情为积贫积弱的中国呼号奔走，努力奋斗。正如于右任先生当年在马相伯先生百岁生日的时候所写的那样，马相伯先生是“百岁青年”！不错，马相伯先生至死有一颗青春的爱国心，他是民国初期爱国志士、创业精神的代表与象征，有太多的民国元老人物愿意惟马相伯先生的马首是瞻，追随先生奋斗。

马相伯先生自称是“中国的一只狗”，遗憾自己叫了一辈子也没能把中国从沉睡中叫醒。事实上他已经叫醒了不止一代中国人，而他本人则成为一个时代中华民族的“哮天犬”而获得永生。

  

啊，这是张乐平先生之墓。

他的墓前有他的塑像。他的身前抱着永远可爱的小三毛。《三毛流浪记》或许可以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优秀的、最成功的儿童文学图文作品了，它绝对拥有穿越时空的永恒的生命价值。一代又一代的儿童都愿意看它、读它，都受过它的影响。那是一本含着爱、含着泪、含着血所创本的儿童经典。

张乐平先生是不死的，小三毛是不会长大的，生命在这里定格而永恒。

  

 

啊，这是杨杏佛先生之墓。

作为著名的民主战士，他和宋庆龄、蔡元培、鲁迅一起发起组织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会。他们的举动激怒了国民党政府，杨杏佛先生惨死于戴笠派出的特务的乱枪射杀中。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鲁迅先生的《悼杨铨》是对杨杏佛先生的崇高礼赞。

  

啊，这是谢晋元将军之墓。

他应该是万国公墓里死得最惋惜的一位了。这位身上充满了战斗的硝烟的广东人，为了上海这块土地，为了中国这块热土，率领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与日军进行了殊死的战斗。这些民族英雄们书写了上海现代史上最壮烈的一页。

可惜，谢晋元将军没有战死在沙场上，结果却被汪精卫的特务们所刺杀。这位抗日英杰，这位广东人，他长眠在上海的土地上，永远守卫着上海，守卫着中国。

漫步在万国公墓里，我所遇到的所有这些生命，依然是鲜活的，依然在呼吸，依然在低语。只有跳进生命的大海里，才可能获得永生。

2023.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