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特别迷恋萧红的文字，继前段时间看了上、下两册的《萧红文集》后，近几天又翻出《呼兰河传》来看。
《呼兰河传》是一部回忆性、自传性的小说。在书中，萧红以她惯用的散文手法，疏疏落落地写出了儿时的记忆。整部作品以呼兰河城的公众生活和环境为中心，不仅描述了呼兰河城的地貌人情、风俗习惯，“我”寂寞的童年，还深刻揭示了生活于城市底层的人们在深重苦难中的挣扎。小团圆媳妇的惨死，有二伯的不幸遭遇，冯歪嘴子的艰辛生活，通过这些悲苦的人生，作者对于当时人们的愚昧进行了沦肌浃髓的揭发和抨击。
在几个人物的悲惨命运中，尤以小团圆媳妇被活活折磨致死的情景令我唏嘘不已。在读这一章时，慢慢有些义愤填膺了，甚至于边读边有些要“拍案而起”的冲动。作品中小团圆媳妇婆婆的愚昧无知与周围人们的麻木不仁曾一度令我“怒发冲冠”，以至于放下书好久，“愚昧”与“悲哀”两个词还一直在我脑际萦绕徘徊，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作品中最让人感到悲哀的当然是那个被折磨惨死的小团圆媳妇。小团圆媳妇其实只是一个十二岁大小的小姑娘，因为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高一些，婆家人怕人笑话，便对外谎称她十四岁。她第一次正式出场，作者这样描写她：“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普通姑娘的辫子都是到腰间那样长，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她的脸长得黑乎乎的，笑呵呵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青春、可爱的小姑娘在被接到婆家没几天后，便开始挨打了，而且打得特别厉害。至于小团圆媳妇挨打的原因，作者是以左邻右舍的议论予以揭晓的：
周奶奶说：
”见人一点也不知道害羞。”
隔院杨老太太说：
“那才不怕羞呢！头一天到婆家就吃三碗。”
一个纯真无邪的十二岁的小姑娘，被接到婆家当团圆媳妇，挨打的原因竟是太大方了！“哪有那样的团圆媳妇，一点也不害羞，坐在那儿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得风快。”她的婆婆如是说。然而挨打只是小姑娘悲惨命运的开始。后来她在婆婆的暴打下病倒了，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摆脱厄运，反而经历了更为荒诞的折磨。愚昧无知的婆婆先是给她请了“跳大神”来赶鬼，又逼她喝邻居们七嘴八舌出的偏方，请道人贴帖子，闹剧愈演愈烈，最后升级为在大缸中用滚热的水当众给小姑娘洗澡！当看到这里时，我的心不禁揪得紧紧的，气愤与悲悯一起涌上心头。那可是滚烫的热水啊，她们就那样搅起往她头上浇！小姑娘先是逃命似的狂喊挣扎，然后昏死在水缸里。这样的情景重复了三次，遵照“大神”的旨意，小姑娘当晚被热水烫了三次，烫一次，昏一次。经过这一番折磨后的小团圆媳妇再没能起来，不出二月，她就死了。
所有的人——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帮忙献计献策的邻居，都认为她有病，她是”小妖怪“，是要”出马“的（出马，即当”跳大神“的意思）。自始至终，她们都以为所做的一切是在拯救她。只有”我“以一个孩子纯真的口吻发出了抗议：她没有病！是啊，她没有病，她只是一个被虐待怕了，身心都伤得体无完肤的孩子！她做梦也一直喊着”回家“，她被愚昧的人们一步步推向了死亡，她的悲哀也正是那个时代整个国民传统文化中落后心理积垢的呈现！
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是愚昧的，更是悲哀的。从表面看，她是导致团圆媳妇死亡的直接杀手，而实际上她也是千古相传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和习俗对人们灵魂锈蚀下的一个牺牲品。在媳妇死后，她哭瞎了一只眼睛。她哭，并不是因为媳妇的死，而是哭她花在媳妇身上那倾家荡产的五千多吊钱！五千多吊钱，对她意味着什么呢？她是在自己的手受伤肿得如小冬瓜般大时，也不舍得拿二、三吊钱去买红花的；她是精打细算，总想着一吊钱能捡二十块豆腐，而她是一个月决不舍得捡几块豆腐让大家尝尝的；她是一直信奉”养鸡比养孩子更娇贵“的；她是为了二升豆子能在田上爬了半月二十天的；而今为了这个团圆媳妇，她竟然花了五千吊钱，用她的算法，那得能捡多少豆腐，养多少鸡呀！所以，与其说她在悲伤，不如说她觉得委屈更恰当些。她没有意识到一个如花的生命葬送在了她手中，她只心疼她的钱。就像她跟那个云游道人轻描淡写描述的一样：
”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可是我也打过她，那是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我也是不愿狠打她的，有几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让她叔公公用皮鞭狠狠抽了她几回.......人在气头上还管得了这个那个，因此我也用烧红的烙铁烙过她的脚心。虽然说我打得狠了点，可是不狠，哪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
听听她的话吧，她所以为的”下马威“，她所认为应该遵从的伦理习俗，不但摧残了一朵娇嫩的花朵，也直接导致了整个家庭的轰然坍塌！
在小团圆媳妇被活活折磨致死的过程中，始终处于围观状态的周围的人们也是悲哀的。这让我自然而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们。这些人悲哀就悲哀在整个的“麻木不仁"。在整个过程中，他们甚至带了几分观赏的愉快。小团圆媳妇从一出场就被拉上了”观赏“的风口浪尖。以至于那份热闹惹得”我“饭也吃不成，急着赶去看。”我越想越觉得一定好看，不然为什么大家都去看呢。不然为什么母亲也不回来吃饭呢。”在小姑娘被迫洗热水澡昏过去的那段叙述中，这些围观人群的“看热闹“心理被描述的淋漓尽致：
当听”大神“说洗澡必得洗三次时，”于是人心大为振奋，困得也不困了，要回家的也不回了。这来看热闹的不下三十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看吧，洗一次就昏过去了，洗两次又该怎样呢？洗上三次，那就不堪想象了。所以看热闹的人的心里，都满着秘密。”此刻，他们的良知，他们的慈悲荡然无存，他们唯一感兴趣的只是这特殊的跳大神行为。
小姑娘死后，帮忙去埋葬的老厨子和有二伯在归来时，是红光满面、醉眼朦胧的。他们进到祖父屋里极力夸赞酒菜不错，对埋葬的经过却只字未提，“好像他们两个是过年回来的，充满了欢天喜地的气象”。悲乎，哀哉，这种麻木、冷酷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
《呼兰河传》写出了萧红对于人间的生死悲欢、世界的虚幻真实的深刻生命体验。它抒情浓厚，笔调活泼纯熟，叙事写景真切动人。郭沫若在序中评价它“有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它像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璀璨于中外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成为我们人生旅途中必不可少的伴侣和慰藉。
方子 写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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