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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遗憾

十三、回光返照

【2016年7月18日】

 刘向军

昨晚,我和代芳陪护母亲。代芳睡在母亲小卧室的单人小床上,我睡在母亲卧室外面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闷热,又有蚊子,我躺在厚厚的布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不时侧耳听听母亲的喘气声——她的咳嗽声从今天白天起就忽然几乎不再有了,确认母亲还活着,我心里才平静一些。

晚上,母亲想撒尿了。代芳把便盆塞在母亲屁股下,想让母亲就躺在床上尿。可是,过了十多分钟了,母亲也尿不出来。代芳喊我,我立马翻身起来进了母亲的小卧室。我听代芳说了母亲的情况后,就把母亲从床上抱了起来,让她坐在床边的那个座便椅上小便。这样,母亲顺利尿了出来。

半夜时分,下了很久、很大的雨;天快亮时,又接着下了好一阵倾盆大雨。这是这个夏天里张店垣下得最大的一场雨。前几天母亲在县医院住院时,县城下过一次大雨,那时,张店垣却下得不大。这次的雨,似乎是专为久旱的张店垣下的。窗外的阵阵雷声和瓢泼雨声,更让我几乎一夜无眠。这么猛烈的大雨难道是某种征兆吗?母亲、死亡、坟地、大雨、上帝,这些念头整夜在我的头脑里纷乱地交织、碰撞着。

按照我们当地农村人传统的说法,人死在农历五、六月份是不好的事。五黄六月,此时天气最炎热,农事正忙,人死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忙中加忙了。母亲一辈子从年头忙到年尾,岂止在五黄六月里忙呢!上帝啊,这个六月,母亲能度过吗?

农历十五日早上天亮时,雨一下子就停住了。雨洗后的天空格外湛蓝,红火的太阳继续喷吐着酷热。大地上的积水在迅速蒸发。

母亲又挺了过来。

大雨过后,室外虽然很闷热,而室内相对凉快了一些。

母亲躺在床上,鼻孔依然插着氧气。

母亲的情绪看着明显不错,关键是她想吃饭了。虽然一次吃得不多,但毕竟她愿意吃饭了,而且在吃饭时没有了先前那种想呕吐的反应了。并且,我们看到母亲的脸色红润了起来,焕发出光泽来,像她先前未得病时那般健康的神采。我们都很高兴,农历十五这个坎母亲今天肯定能熬过去,我们乐观地相信母亲一定能撑过农历六月。

中午时分,二叔开着电动三轮车载着二婶从村子东崖场他们家出发,绕到村子北头,又折到209国道往南,来到村子西崖场我家看望母亲。

在我几十年的人生印象中,虽然我们和二婶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两家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百米远,二婶这却是第一次来到我们家。母亲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二叔和二婶在床边坐下。近些年来,每年我都要去二婶家,看望她和二叔。而今,二婶满头白发,面容也相当地憔悴。二婶安慰了母亲几句,二人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但我心里还是感激二婶的,毕竟她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主动来到母亲病床前问候。二婶和母亲这一对妯娌,各自在人生就要结束的时候,回到了当初她们初为人妻、初为妯娌时的和睦状态。——五个月后,2016年12月25日,定居郑州的我的大姑——父亲惟一的亲妹妹——去世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月,2017年1月8日,二婶也去世了。当时在母亲的病床前,我哪里能预知以后发生的这些事呢。今天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先后失去了三位亲人。

私下里,邻居玲聪婶问我:“你妈这两天饭食怎么样?”

我说:“还行,一顿吃一点,今天吃了好几顿了。脸色红润润的,看着不错。”

“哦……有饭食就行……”大约是不愿意拂我的兴吧,玲聪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谁能知道,这只是母亲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呢!

回光返照,这个词我们全家人都知道,也早听过不少关于回光返照的事情。然而,事情临到我们身上时,我们却完全忘了回光返照这回事,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母亲的生命所发出的最后的光彩。母亲平静地躺在床上,不时和我们说几句话。此时的母亲,慈祥,可爱,散发着活力,像她年轻时最美丽的样子。

唉,我的天使般的老妈,我当时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你生命就要熄灭前最后耀眼的光,你是在以最美好的方式与人世告别。

(2019年2月26日,于河南)

十四、永生的遗憾

【2016年7月19日】

昨晚二哥和永杰陪护母亲,接替我和代芳。

今天,农历六月十六日。母亲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她现在白天和晚上都很少咳嗽、吐痰,只是不断地喘气。整个晚上,她基本上都是平静地睡眠,白天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自从那三次连续排出大量的黑色大便之后,母亲这几日除了撒尿之外也没有再大便。

全家人的精神都相对松弛了一些,大家都相信,母亲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的。

中午,我和敏霞在张店镇街上买菜,遇到了枣园村我的小姨。我们自然地就谈到了母亲的情况。小姨又有一种说法:男怕二五八,女怕一四七。明天是农历十七,正是个关口。但我觉得这个说法未必有什么道理,也没有放在心上。

下午,母亲从睡眠中醒来,我靠着床头,斜歪在老妈身边,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似的,轻声和老妈聊天。

母亲没有说话的力气,声音显得微弱。但这一次她和我说话的时间比较长。她说到她的娘家岭桥村,说到岭桥村里的一些亲友,说到一些亲友的往事,说到亲友教育子女的事。此时,母亲的头脑非常清楚,她舒缓的话语中传达出她鲜明的情感。

我宽慰老妈说:“嬷,你操劳了一辈,咱一大家人都敬爱你,别人将来还不一定如你呢。”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我想对老妈说“别人将来未必能像你一样进天堂”,然而,话到嘴边,我忍了忍又咽了回去。

母亲又对我说:“把小房拆了,影响种麦。”

我知道老妈是在操心我家麦田里早年所盖的那间砖瓦小房子。那间小房子凸在地边,每年耕地、播种和收割时,拖拉机总得在这里绕来转去,无法走直线,总会留下一些死角。唉,老妈,你自己都到了这个份上,却还在操心着田地里的那些事!

我劝说老妈:“再等等吧,拆着容易盖着难。将来再拆吧,你不要操心。”

听了我的话,母亲没有再说什么话了。说了这半天话,她也太累了。

我看着母亲瘦削、平静的面庞,心里又翻腾起我私下想过许多次的话题:我们一直瞒着母亲她所得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现在就把真实的病情告诉她?我们一直瞒着母亲给她选坟地的事,要不要现在就把已经选好的坟地——我家麦田里小房子西侧的那块地——告诉她?我们一直瞒着母亲在联系张店镇教会为母亲筹备一个基督教式的葬礼,要不要现在就把她身后的事告诉她?

——要么,现在,就在现在告诉老妈吧?此时,就我和老妈两人,小卧室里很静,老妈很清醒。

——应该让老妈在生前就知道这一切吧?应该让老妈心里亮堂堂地离开人世吧?现在,应该到了告诉老妈的最后也是最佳时刻了吧?

——如果老妈此刻问我的话,我肯定要告诉她。可是,老妈从来没有问起过她如何死亡的事,她凡清醒的时候总是牵挂着大地上耕种的事,总是牵挂着我们大家庭在明天如何生活的事。要么,再等等吧,还是再等等吧。老妈也许还能再活一段时间,此时告诉她,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斜靠着床头,心里激烈地斗争着。过了几分钟,我看见老妈进入了昏睡状态,就又暂时放弃了告诉她这一切真相的念头。

下午六点钟,我和敏霞、小万计划乘国锋的车下县城,因为平陆中学家属区我的房子正在装修中,明天上午我得选瓷砖,准备铺瓷砖了。旧房改造后,房间里一片乱,有许多后续清理的活需要我亲自干。

临走前,我又特意走进母亲的房间,想跟母亲道个别,想告诉她我今天下午下县城去,明天下午就回来了。但母亲此时正在昏睡中,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叫醒她,就悄悄退了出来。我想,母亲精神状态不错,也能吃些饭,脸色也比较好,头脑又极清楚,她会撑到月底的。

我不知道,我下午和母亲的那次聊天,竟成了我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说话!

唉,我的老妈!我多想和你再说说话啊,还有那么多话没有来得及给你说呢。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2019年2月27日,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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