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问

——读顾嗣协《杂兴》

刘向军

清人顾嗣协有一首很通俗的小诗《杂兴》：“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舍长以就短，智者难为谋。生材贵适用，慎勿多苛求。”

这首小诗写得真好！它所引发世人的思考远非那么通俗。

第一问：我是谁？

凡读此诗的人，免不了都要歪着脑袋想一想：我是马还是牛？我是车还是舟？

不想还好，一想就麻烦了。因为我们真是不大清楚自己是马是牛是车是舟，或者以为自己既可是马也可是牛既可是车也可是舟，或者认为自己是非马非牛非车非舟。——人啊，认识你自己吧。世上难以认清的事情很多，而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正是人自己。

更糟糕的是，“我是谁”这个问题又偏偏是个贯串人一生的问题。少年之时，拿不准自己是谁，中老年时，终于知道自己可能是谁了，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就是谁。比如吧，幼儿或是少年时，可能不知道自己是马或是牛，到了中年时，一般地来说，终于知道自己大约是马或是牛了，但又不知道自己是能走十里道的跛马呢还是能走百里道的驽马呢还是能日行千里的骏马，不知道自己是做奶牛好呢是做斗牛好呢还是做耕牛好。于是，人就在这样不断的自我追问中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第二问：我在哪里？

虽然我们行走在大地上，可是我们常常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站在哪里。最糊涂的时候，我们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还是在长满杂草需要耕耘的土地上，不清楚自己是走在平坦的堤岸上还是浮在波起浪涌的江河里。

同样糟糕甚至是更其糟糕的是，“我在哪里”这个问题也深刻地伴随着我们的一生。而且，越是人到中年，人到老年，这个问题时常更为有力地撞击着我们的心扉。而有时，我们似乎弄清楚了自己就是站在田地里的了，可是我们又时常不清楚究竟应该让犁铧往哪个方向去耕耘，怎样耕耘。当然还有这样的时候，我们停下脚步四顾彷徨：换个位置是不是更好一些？

第三问：我要成为什么？

人的世界比物的世界复杂得太多了。一匹马站在一头牛面前的时候，一头牛站在一匹马面前的时候，它们大抵是清楚自己的能耐的，并不会对自己的分工发生什么争议；一辆车停在一只船前面的时候，一只船停在一辆车近旁的时候，它们也各自清楚自己的功用，谁也不会创意十足地要以车为舟或以舟为车。

人却不是这样。

人的可塑性是这样的大，即便是到了暮年，人还是可以有多种选择来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这是人的自由，也是人的困惑。

“我要成为什么？”也是一个需要一生追问的问题。

那些成功的人物，多半地正是早年就有幸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里的人。这样，他们把平凡人过多的内耗用在了相对专一的事情上，于是他们成为远远超越众人的人，他们是成功者。

“生材贵适用”，顾嗣协没有告诉我们如何就是适用；“慎勿多苛求”，顾嗣协也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是“少苛求”，又该“苛求”些什么。

人生三问是没有定解的，在很多时候甚至是无解的。但有一条无解之解：有时，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就只管埋下头去走脚下的路，绝不四顾，尽走，尽走，尽走，反而可能会清楚而真切地把握了自己的现在和明天。

20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