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讲堂 || 小民清石 : 宿命的无奈，来生的愿力

虒亭、后湾、宝峰寺，一路逐水而行。疏影，曲径，小田家。

偶然间会忘掉，水绵长的隐隐约约。大概，近水的村庄，易心生细软、悲悯、谦卑，多半是细水长流的文宣。

西湖水畔，石刻书法“南涅水石刻馆”，与水平远，岸柳绿，浑然相成。馆中收藏了南涅水从北魏，到唐宋，百姓与佛家相依为命的生生长流，往事种种。

南北朝，流离，无居。涅水之南的先民，在石窟造像传入中土时，随波逐流，将人生交付给自天地之始便有的石头，以石坚毅的性格、质感、寿岁，承担小民乱世里苦难的重量，宿命的无奈，来生的愿力。

石刻以窟塔为主，单体造像仅十几尊。窟塔形制，塔的造型，亦兼具窟的功用。不能了解，窟塔是经历多久的时间，一级一级的建造，堆叠，完成七级浮屠的福德。一座四方塔式供养佛龛壁刻写“妻蘇，贾君供养”等字样，夫妻的许愿，或许是千秋万岁，辛勿渐忘。清素如秋。古玩街，老人挑了一件漆器的奁盒，是这样不肯忘记的情意。

“佛弟子李高造像”的字体瘦硬、峻拔。让人心生坚韧，不像南帖，绢上的细流。一个叫李高的人，捐了碎铜，去找工匠雕凿一龛佛像，期待一些美好的出现。他把自己的样子放在龛侧面，那样子，长长的脸，一副少数民族的样子。

想起，闹市深巷的一家佛堂，佛前点燃十几盏灯，纸上书写许多的“为某某祈愿德福”，末处道出许愿者的名字。龛中坐佛的裙裳飘出龛外，呼之欲出的幻觉，宛若起身便会走进众生的世界，与你谈禅聊天。南涅水石刻的玄妙，多在于此。

傍晚时分，小雨初停，山隙逃出的乌云，漂泊幻灭，不定。苦是佛教里一个重要的修行。石刻佛本生、本行、因缘故事里，总可寻见同百姓一样有的堪忍，不舍，病痛。

一尊猴子模样的雕塑，让人联想西游记的悟空。这里却讲诉，佛祖曾是猴王的前世，为了拯救峡谷中的猴子，在悬崖之间架起桥梁，舍了自己的身体。“一切难舍，不过己身”，释尊经历了猴王、尸毗王、萨陲那的大苦，才有悉达多太子的出世，修行，成道。舍身，残酷、惨烈的牺牲，总是于心不忍。

文人式的温文尔雅，或是更容易让世人接受。维摩诘经变内容，循序进入雕刻、壁画的视野，重新建立佛家的主流文化。有趣的是，唐，山水派诗人王维，则取了当朝时尚的字号，摩诘。

维摩诘，居士，常以身体的病相，向世人说法。文殊探病是最为睿智、常见的一段。屋形龛中，一张疑似罗汉床上，维摩居士，外族人的摸样，垂腿而坐。文殊提了一只鱼来探病。两者相视还未言。随从跪坐在凳子上。

另一龛，维摩居士手执一蒲扇，斜躺在龛中，若有所等。龛壁，外挂了的床帏或窗帷，娴静婉约。日上小帘构。文殊提鱼探病场景，已然是融入了当地生活习惯、风俗、礼节。其他一些龛中，也可见。

其中二佛并坐龛，结趺或垂足。右面的佛一只胳膊伸向他旁侧的佛，表示谦虚的礼让。我的解读竟也冷冷的幽默，仿佛右面的佛对来者说：“有事，请您找他哦”。二佛并坐，也是机缘巧合，佛尊曾讲《法华经》，清音妙听，七宝塔从地中涌出，耸立于空中，多宝佛分了半座与释尊。

最近认识的一个女人，中年。她努力了三年，取得政府在遗址重建庙宇的同意。并在两年前，捐钱塑了崔府君像。崔府君信仰，当地俗称相公庙，不曾归属与道或佛。当我问及她这之间的缘由时，感觉那是冥冥之间，不可说。当是如同孔雀王朝时期，统一印度的阿育王与释尊的传说。

阿育王，出生时，母亲为他取名。阿恕伽，无忧的意愿。三四个龛均则描述了他儿时种下的佛缘。三个小孩都在为佛尊供养食物，最小个子的，被佛庄严美好相所感动，却没有任何可供养，只见他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与其他孩子齐心协力，把沙土献给了释尊。释尊对身边的阿难说，虽是一把沙土，他以后却会是转轮圣王出世。这就是阿育王奉土的故事。而他的传教成为佛教走出印度，迈向世界宗教的开始。

米开朗基罗说，每一块石里都藏着一个生命，雕塑师的职责是去掉多余部分，叫醒那些灵魂。窟塔外壁，以儿童简笔画的笔触，几支线，刻划出无数的化佛，救赎如恒河沙数的醉生梦死。象征众生皆有的佛性。衣纹紧密排序，该是对秩序美的理解。

佛家图像史中，一佛二弟子多为之内容，三者的序位，若铺在画案上来读，手卷将时间重置，阿难天真、活泼、浪漫，迦叶给人以沧桑、领悟的观照，他们从左右各向中间位置走去，两者相聚、融合。完成，塑造了佛的丰富、包容、圆融。

或许，佛是形而上精神的缘聚缘灭，聚散两依依。

仰望四米高的北魏佛像，那一时，久长行于茫惑中，向天忽然的发问，竟也没想求得答案的奢望。宋的经幢上随意找了一个字途，第二个字是佛，佛途，有那么须臾的短，如空无。基座上的浮雕飞天，双首翅膀，西方宗教式的安琪儿。伎乐天，弹、吹，拉，未唱。石，恍惚轻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八点钟的太阳，剪了岁月。沿途一座村庄的牌楼，工匠蹲在屋脊上，修修补补。影，随着光移动，渐行渐远，丢进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