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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天气清冷清冷的，街道上到处涌动着城市星期天特有的喧嚣。我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的铁栏杆上，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的眼前流水一般地掠过，所有的人表情单一而冷漠，所有的眸子阴郁而空洞。
这是一个缺乏激情的时代。
我吐出一口烟，看它在污浊的空气里化成一组迷惘的图案。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腿被人轻轻地碰了两下，接着，又是两下，轻轻的。我低下头去，不错，在我的脚下有一个人。
他长得颇为粗壮，站直身子该有 一米八多的个头——
不过他站不直，他就坐在一块带轮子的木板上，盘着腿，头上罩一块毛巾，穿一身很干净的蓝中山装，风纪扣严严地扣着。
他冲我笑笑。
我明白，他在向我乞讨。
我递给他一元钱，他仔细地叠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又向我淡淡地笑了笑，不说一句话，缓缓地用手推着地走了。
上帝给了他一个魁梧的身躯，却又不让他走路，强烈的反差使我觉得他是世上最可怜的乞丐。
我悲哀地注视着他向前吃力地移动。
突然，他从木板上直直地倒了下来，手不停地抽搐，腿依旧蜷曲着。我跑过去，他的眼睛向上翻着，两臂僵直，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哦哦”的叫声。从他身边走过的人纷纷躲了开去。
我知道，他是羊癫疯之类的病发作了。
我蹲下去掐他的人中，他似乎好了一点，我把他拽到木板上，他喘息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向我淡淡一笑，又用手推着地慢慢地走了。
过了几分钟，他停下来，又回过头来笑了笑，方才缓缓地走了，身下的铁轮子发出尖利而冰冷的声音。
他是哑巴！一个不会走路，又时时发病的哑巴！
他肯定也有个家，也有父母，兄弟，姐妹，然而或许他的家人早已对他厌倦，因为他的存在对别人只会是个累赘；
他也许也曾梦想，梦想自己也能娶一个漂亮的媳妇，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他或许也有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意气风发，睥睨一切；但我想他最大的憧憬应该是：
他有朝一日能健步如飞，不再发病，雄辩滔滔……然而他一切都没有，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一切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都市乞者，一个令人憎恶的不会走路又时时发病的乞者！他的出生只是造物一个恶意的玩笑!
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应该得到一切又注定一切都不能得到的人！
伫立在街头，我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何等幸运：我不是一个沦落街头的乞者，我不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我有生而健全的形体。
我知道我忽视了生命最本质的东西：健康和活力。
我一出生就得到了一个乞者一生都不能得到的一切，而我竟然一直没有为造物赋予我这一切而感动过一次!
我忘掉了我最大的财富，已经太久太久了，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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