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于锡山之巅的“龙光塔”，自古以来一直是为无锡一地的建筑坐标。她既是无锡的胜景之最，又是无锡文人学子趋之若鹜，谓之文风文脉的象征。
▲锡山龙光塔
然而，这“龙光塔”究属建于何年？四百多年以来，各种传说揉杂其中，以至成了未解的公案，成了一大谜。
龙光塔始建，没留下落成记。龙光塔落成比较盛行的说法有二种：
一是明万历二年甲戌（1574）说，依据有万历二年甲戌秋七月王问书篆的“龙光塔”匾额，和明崇祯末王思任《游慧锡两山记》的“浮屠初建，而孙鼎元出”（孙继皋万历二年甲戌一甲一名状元），目前此说占据上风。
二是明万历四年丙子（1576）说，最早记载出自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谈修《惠山古今考》。康熙、乾隆《无锡县志》，康熙、雍正、道光《重修龙光塔记（铭）》，咸丰邵涵初《惠山记续编》，均记建于万历四年丙子。
▲雍正九年《重修龙光塔记》
其余较含糊的，明崇祯末王永积《锡山景物略》记万历初，嘉庆、道光、光绪《无锡县志》记万历中。
本文试着对建龙光塔，进行还原梳理分析。
一，龙光塔万历四年建成记载可靠
1、万历二十五年（1597）谈修《惠山古今考》记载，龙光塔建于万历四年丙子（1576）。“万历丙子郡伯施公观民，与邑士大夫议建新塔，将落成雷击塔心，中木不可以贯铁顶，仅成浮屠七级而已。”
▲谈修《惠山古今考》
谈修，字思永，生卒年不详。但我们可以根据其万历二十五年著《惠山古今考》，尤其是龙光塔建成不到十年，万历十三年乙酉（1585）季春，谈修重刻其祖姑谈允贤《女医杂言》并跋，可知谈修与龙光塔建造是同时期人，是看着龙光塔兴建而成的。谈修作为无锡谈氏望族的地方士绅文人，说不定还曾募资参与龙光塔兴建事宜。其著《惠山古今考》距龙光塔兴建也不过才二十余年，而且谈修此书名“考”，是以考据见长的著作，此记载无庸置疑为最权威，可以类同作为建龙光塔记，后世志书及历次重修龙光塔记铭，对此记载从无提出有异议。
▲谈修《重刻女医杂言跋》
二，龙光塔兴建缘由是与出状元有关
这要从嘉靖元年建成的锡山石塔说起。
约元代至正初年，锡山上就建有第一座石塔，至明成化末塌圮。正德间昆山人状元顾鼎臣来锡山，无锡士绅说起，自宋嘉定十六年（1223）蒋重珍成为无锡第一个状元后，近三百年无锡就再没出过状元。顾鼎臣就出言，“邑无鼎元，当是龙不角耳”，也就是说无锡久不出状元，是因为锡山这龙的头没角（没塔）。顾懋章父子遂于嘉靖元年建成锡山第二座实心石塔。
但自嘉靖改元（1522）建塔到万历改元（1573）这五十多年，无锡只有“发解”者，只出了前后三个乡试解元，分别为嘉靖元年的华錀，嘉靖二十二年的尤瑛和隆庆四年的吴汝纶，没出过状元。这时又有人说“龙以角听，塔宜中空”，实心塔的龙角，龙耳听不见。遂又蠢蠢欲动商议在锡山上另建空心塔，但事有凑巧，正商议准备建造时，万历二年甲戌（1574）春，无锡双河尖人，寒门学子孙继皋一甲一名一举中状元了。那已出新科状元，这“龙以角听、塔宜中空”是灵还是不灵？这空心塔是建还是不建？
嗨嗨，别急，巧事来了……。这又要花些笔墨，从这状元孙继皋说起。孙继皋（1550——1610），字以德，号柏潭。高祖孙士安，自丹阳严庄迁无锡城西五里的双河尖，两代务农，少田地。祖父孙守益，赘居无锡城中陈家为小儿痘疹医，父亲孙国英（号雪窗）因贫弃学继从医。孙继皋七岁入私塾，后入学常州知府施观民（字于我，号龙冈）创办的龙江书院。施观民赞孙继皋文才奇禀必魁天下。孙父老母病炊无粮，父亲还不出欠债欲自尽，施得知后拿出私资尽数帮孙父偿还债务，还另给孙继皋钱资让其买田数亩供父母糊口生活，让孙继皋一心修业读书博取功名。万历元年（1573）秋八月，孙继皋应南直隶乡试中举，施观民得报不以为然，“碌碌如石，非我所急”；来年万历二年（1574）春二月会试南宫通过，施又不以为然，“是故且第，然当与第”；直到三月殿试孙继皋蒙恩举首得状元，施观民方才大喜，引觞痛饮大醉。孙继皋京城归来，施观民亲自来锡庆贺，士绅们说起原欲在锡山上再建塔之事，当然不会提什么原来的“塔宜中空，再出状元”的初衷，知府施观民和在场的无锡知县周邦杰，为建塔庆贺一致叫好，
知县周邦杰请知府大人给塔题名，施略一沉思，锡惠曰龙，诗经·小雅蓼萧：“蓼彼萧斯，零落瀼瀼。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孙鼎元得无尚宠光，塔就名“龙光”。并决定由府县两级与士绅共同出资，即行筹备就绪，于当年秋七月开工兴建，由无锡士绅名人名书法家王问挥毫书篆“龙光塔”匾额。
▲王问书篆“龙光塔”额
叙到这，也许有人会说，“你前面讲的施观民对孙继皋的栽培深谊是事实，但建龙光塔的事说的这些都是推测，没有资料记载”。但是，且慢，有二个历史资料可以佐证。
1、万历二年季春秦梁作序纂修的《无锡县志》，卷十二选举志，已记孙继皋状元榜；卷一锡山目，即记“山巅有浮屠，并注：邑人顾懋等爰建此塔，既成始有发解者。或云，龙以角听，塔宜中空，不宜实土，尚须改造云。”“尚须改造”，说明到万历二年春孙继皋中状元，石塔还没改造，空心塔龙光塔还没建。如果万历二年春孙继皋中状元前，空心龙光塔已在建，并将于七月建成，那就不是“尚须改造”，而是“已在改造，即将完工”。
▲万历二年《无锡县志》锡山
2、同是万历二年春，太仓王世贞循大运河北上京城，随携画师绘制《水程图》，其中锡山图卷仅有一塔。如果万历二年春龙光塔已在建，七月即完工，那此时在画师眼中图卷所示的，应是基本结顶的龙光塔与石塔双塔并存的双塔图了。
▲万历二年春《水程图》锡山图卷
三，王思任《游慧锡两山记》“浮屠初建，而孙鼎元出”是乌龙
王思任（1575——1646），字季重，号遂东，晚年号谑庵，浙江绍兴人。明崇祯末来锡游锡山，距龙光塔建已近七十年，此时嘉靖元年顾家父子所建的石塔早已圮废。估计也是看到龙光塔所悬的王问篆额落款万历甲戌秋七月，想当然的也是其“谑庵”所号想语出惊人吧，就将这篆额年月作为建成年月，与孙继皋中状元年相联系，得出“浮屠初建，而孙鼎元出”的结论，并误导到现在。其实，“浮屠初建，而孙鼎元出”也没错，是在同一年，只不过是句子次序要颠过来，是“孙鼎元出，浮屠初建”罢了，关键节点是在于浮屠初建，是在孙鼎元出之前还是之后。也难怪王思任会闹乌龙，王是外地人，又事隔七十年，不了解龙光塔建实情，更不可思议的是建龙光塔这样的地方大事，居然没有《龙光塔落成记》。也许情形是这样的，龙光塔万历四年建成，但施观民已于万历三年离任常州知府，请施作记有难度；无锡知县周邦杰和地方士绅们，知道龙光塔建的缘由初衷和前后过程，是记施观民的庆贺说呢？还是记原来的地方“龙以角听，塔宜中空”说呢？似乎两者都难以下笔，那还不如不记吧！
▲王思任《游慧锡两山记》
四，余记，孙继皋中状元，是有与迷信记自然现象有关，但不是龙光塔
万历二年春孙继皋中状元，恰逢此时前，长江潮水自五泄河一路经蓉湖，涌入无锡文庙学宫前束带河，是为“独占鳌头”吉兆，此事记入无锡县志，还在莲蓉桥西的北塘接官亭后建有“迎潮馆”，庆记孙继皋中状元盛事。
结语：
龙光塔，自万历二年（1574）七月动工兴建，万历四年（1576）落成。万历二年（1574）春常州知府施观民题名“龙光塔”，万历二年（1574）秋七月王问书篆“龙光塔”额。龙光塔开建于孙继皋中状元之后。
至于“龙光塔建，孙状元出”，茶余饭后作为故事说说无妨，调动激励游人学子对锡地名胜和勤学摘冠的激情兴趣也未尝不可。本来“龙需角耳，龙以角听，塔宜中空”，就是荒诞之言、无稽之谈。但故事毕竟是故事，史实终究是史实！
二0二四年六月作于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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