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王墓印章上的动物是骆驼吗？

2021年4月13日，202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公布，青海都兰热水墓群血渭一号墓上榜。此墓发掘历经四年，被认为有“画龙点睛”和“压轴”作用的发现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它让考古学家倍感欣慰，异常高兴，因为据此就可以确定这是一座吐谷浑王墓，而不是传说中的藏王墓，虽然规模外形与松赞干布之墓非常相似。

发掘后的血渭一号大墓和周边地形地貌

这是一座被俗称为“九层妖楼”的金字塔式大墓，坐北向南，背山面水，面临察汗乌苏河。背后的两条山脉宛如两条巨龙，从东西两个方向绵延而来，大墓就位于山脉汇聚形成的低矮豁口处，高台地上，确有“二龙戏珠”之势，非常壮观。

墓封土残存，东西长55米，南北宽37米，高33米。整个墓冢共有3层，类似祭坛，用泥石混筑而成，每隔约1米嵌以一层排列整齐的柏木，共有9层之多。树径大小基本一致，直径多达60厘米，这种柏木成长十分缓慢，在青藏高原上，都需生长数百年以致上千年。据计算构筑这样一座大墓，至少需要一万人修建一年的时间。

这是迄今为止青藏高原上发掘规格最高之墓，内部结构也很完整，有被叫“五神殿”五个墓室，冢外面有茔墙、回廊，周围有祭祀建筑。墓前5条殉马坑，殉马87匹，13个成环形陪葬坑，随葬狗、牛等动物。墓道内殉马六匹，填土中有殉人，此外还发现了葬礼使用过的羊肩胛骨、绿松石、水晶珠、金饰片等。

棺床用特制红砖铺底，当地红砂岩粉制作，通体红色，异常坚固，上面铺一层厚约5厘米的黑白两色石子。这是墓主人有黑白石崇拜的反映，这也代表多子多孙。棺床上放置着双棺，其中一棺应是殉葬的王妃。

墓椁东侧彩绘棺板下发现了一个有鼻钮银质方印章

这个印章处于墓椁东侧，样子很小，很不起眼，锈蚀严重，因此一开始几乎看不到什么，但考古学家捧在手里时，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印章最能反映墓主人的身份，从而揭开墓主人到底是谁这个最大谜团，对考古发学家来说，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那将是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

经专家辨认，印章文字为古藏文。藏文转写：Bond-a-zha-rje，意为“外甥阿柴（阿夏）王之印”。西藏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夏格旺堆识读为：“外甥阿柴王哈亚克加”。其时吐谷浑已隶属于吐蕃帝国。对此，敦煌藏文献《阿柴（阿夏）纪年残卷》也有记载，说赞普把名叫“墀邦”的公主嫁给了吐谷浑王，时间为公元689年，汉文史书记载的“莫贺吐浑可汗”即此吐蕃公主所生，这就有了“外甥”的关系。这个“莫贺”是“玛哈”（maha）的注音异写，意为“大”，而“吐浑”就是“蓝狗、天犬”的意思（定语后缀）。

但问题是，此印纹中的主体动物，现已被考古学家一致认定为是一头站立的骆驼，笔者以为，这是严重的历史误读，一种文化误解：

银质方印章图案细部特征

 

印纹描摹图

吐浑王印章上的动物可以是牦牛、岩羊、马、狼、鹿等，但绝不可能是骆驼，因为原始苯教和藏文化中都没有“骆驼崇拜”，古代羌藏类游牧民族绝不会以骆驼自比或自称。

骆驼的体型虽然比狗大得多了，但它却是贬义的。藏语把骆驼叫作“nga”（རྔ་  hŋa），与藏语“尾巴”的读音相同（可能是因为骆驼常用于负重，走得慢，拖在队伍的后面，才有了这个称呼）。在青藏高原上，“尾巴”绝对是贬义的，在古代，是奴隶和低等级人的自称，并且还有“被敲打”之义。因此以骆驼相称的话，对于尊贵的君王来说是一种公然的侮辱。

吐谷浑是“犬戎”的直接后裔，印章上的动物只能是狗。因为“狗”在汉文化中是贬义的，它才被误认为是一头骆驼，或者说乐意接受。

从细部特征看，不管是臀部、四肢还是下垂的尾巴，都是狗的，是立犬的形状（骆驼尾巴很小，相比于巨大的身体几乎看不出来）。

应知这个“犬”原本就是吐谷浑的一个自称。吐谷浑之“吐”与突厥之“突”只是同名异写而已，“吐谷”（tǔ yù）就是“狗王”的意思。他们的都城叫“伏俟城”（fú qí），古羌语意为“神狗”，因为犬戎皆以“两白犬”为源出。

印章上刻一条狗或者直接以狗相称，对古羌藏类游牧民族来说，不仅没有任何贬义，而是亲密无间、忠诚不二的代名词，同时也是血缘关系的象征。例如位于新疆的于阗国，后来也成吐蕃属国，藏文记作“口坦”（ཁོད་ཏན་ kod tan），本义是“犬国”，与“契丹”同义。

史载唐太宗十四年，吐谷浑诺曷钵可汗入朝，“太宗以弘化公主妻之，资送甚厚。”这个“诺曷钵”也是“狗王”的意思，蒙古语把狗叫“诺曷”（nohai）的缘故。

从印纹看，此立犬头上有角，说明是一只“神犬”，但犬首轮廓模糊，可能是被极小化了。如此造型也许是故意的，有象征意义，因为吐谷浑已成为赞普的属国，吐蕃的军事力量，他们已经以赞普为“头”了，在原始苯教观念和巫术思维中，这种造型是有“定位”功效的。

笔者推测印章可能是赞普赠送给吐谷浑王的礼物上附带的，或者是吐蕃与吐谷浑举行盟誓仪式中使用过的。小印章通常用以封印重要礼物或者重要书契。在古代西域游牧民族中，普遍具有这样的习俗：订立契约的主人死后，有他签字画押的书契会随之埋葬，因为再无用处，新疆地区便出土了许多这种契约和印泥。

在敦煌藏文献卷宗中，不仅有吐谷浑与吐蕃建立“甥舅”关系的记载，还留下了许多类似的印纹，说明这种式样的印章曾在吐蕃帝国内广泛使用，印纹主体动物就是一只神犬，而不是骆驼：

 

敦煌藏文献卷宗上的印章，藏文意为“大节度衙门敕令”。

附图：血渭一号大墓出土的带犬纹的金饰物

 

血渭一号出土的镶绿松石“两白犬”金饰，这是吐谷浑为“犬戎”后裔的可靠佐证。一犬口衔太阳，是为雄犬，一犬口衔月亮，是为雌犬。

 

血渭一号出土的犬龙纹金牌饰残片，这个“犬龙”似乎也没有头，头部可能被极小化了，但能清楚看出它的四肢和躯体。

 

新疆尼雅遗址出土带有封印的书契。这是没拆开封印前的照片。古代新疆流行文字虽在不断变化，但这种封印和随葬的习俗是一直延续着的。

 

尼雅遗址出土尚未启封的佉卢文木牍和封泥。用于缚绑的麻绳叫作“缄”（jiān），藏语本义是“眼睛”，而这正是这个古汉字的读音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