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遗｜偶遇成唐与唐尧

陶寺朱书文字另解

正在用力编辑自个的十余个集子，已经努力到了这一拨预定最后一集的最后结局，突然停下活计，准备写下这个考遗碎片。

写出这一小章，是因为偶遇到二人，这可是二帝，他就是成唐与唐尧。这样的偶遇有些像痴人说梦，那就梦上一回吧。

我正在编辑的食、酒、茶、盐算是一个小系列，进行中要查考一个“唐”字，因为有人说到这个字与烹饪有关。在讨论唐姓的起源时，很多人都不会忘记引述一句话，说甲骨文唐字的象形架构，就如同是一个树枝编成的锅盖。“360百科”也是这样写的：

“唐”字的甲骨文和商代青铜器铭文中的字形，好像在陶器上有一个枝条编织的盖子，为了在器内煮物时，不会因汤沸而翻滚出外。汤沸时，声响大，故唐与汤音义可通。如商王成汤在甲骨文中就叫“唐”。而后人在字典中所解释的唐字，已经失去了唐的本义，而引申“声响大”为“说大话”之意了。但是，唐作为地名和姓氏，它仍旧保留了本义。

360百科图

将唐字解释为锅盖，不知缘何说起，但说“唐与汤音义可通”，却是有些根据。我们知道商汤王，即成汤，《竹书纪年》中说“汤有七名”，据陈梦家、王宁先生等考证，七名见于记载的有汤、成汤、武汤、商汤、天乙、天乙汤，而殷墟甲骨文称汤为成、唐、大乙，宗周甲骨与西周金文称成唐。有的学者直指汤是唐的通假字，商汤其实是商唐，也即是成唐。

查《说文》中说：“汤，热水也。从水，昜声。”汤与唐这两个字，内涵上真是有些关联。看来包括司马迁在内的许多人，或许是更早的诸子们，不小心将成汤之名误植到了成唐头上，让他一直用这个别名在史册中驻扎了2000多年。

弄明白了成唐之名，事情并没有完结。接着字典晃入我眼帘的，还有《说文》中的一行字：啺，古文唐从口、昜。徒郎切，亦古文唐。

反过来看，这唐就是啺，这不就是太阳么？

啺去偏旁口是昜，这是阳之古字，偏旁为后加。颜师古注《汉书·地理志》持此说，《说文》段注也说，侌昜为“陰陽正字也，陰陽行而侌昜废矣”。

更重要的是，《说文》写出啺的篆字是这样：

是一个角状偏旁，主体是“昜”，这是太阳之阳。

是太阳，成汤以太阳为名，倒是不必诧异。此一刻让我多想了一下，我想到了陶寺出土陶器上的朱文来。

山西襄汾陶寺出土陶壶及线图

我们知道陶寺这个发现引起了轰动，让学者们很激动，也感到很无奈，对上面两个大朱书文字，不同的解释让人们无所适从。

陶寺扁壶上对侧各写一字，有一个比较容易识别，是学者公认且少见争议的“文”字。

另一侧的那个字辨释分歧较大。罗琨先生《陶寺陶文考释》一文将它认作“昜”，两字即“昜文”，她说“‘昜’本义为云开日现，引申为飞扬、发扬、成长的意思，当即阴阳之‘阳’的初文。”

何驽先生有《陶寺遗址扁壶朱书“文字”新探》一文，将扁壶背面的字认作“尧”字，认为就是传说中五帝之一的帝尧名号。“文尧”是后人对先王的尊称。

慧月在《冯时访谈：陶寺遗址——真实的王朝》报道了冯时先生的观点，他将那个字解释为“邑”字，并且说“文邑”就是一个重要的地名，或说“文邑”就是“夏邑”。

其他还有的解释，有文命、大禹、大邑等，不再一一列举。三种主要的解读如下：

罗琨：“昜文”，云开日出。

冯时：“文邑”，地名。

何驽：“文尧”，尧帝。

我比较赞同罗琨先生的认读，将那个有分歧的字认作“昜”是合适的。其实从发表的线描图比照实物图片看，会发现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线描图并不很准确。从照片观察，“文”字没什么问题，另一个字似乎还少描了笔划，下部右侧靠近陶器残破的边缘，还可见到红色笔画。

山西襄汾陶寺出土陶壶

我将这个字重新改描后，就成了下面这样了：

陶寺朱书文字（左原图，右修改图）

这个字更像是“昜”，是读“文昜”，还是“昜文”，这个另说。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昜”＝“唐”，可能与尧相关。尧以唐侯上位，唐是有特定意义的，王充《论衡·正说》：“唐之为言荡荡也”。下面是《论衡》相关前后文：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舜从虞地得达，禹由夏而起，汤因殷而兴，武王阶周而伐，皆本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说《尚书》谓之有天下之代号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为言，荡荡也；虞者，乐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尧则荡荡民无能名；舜则天下虞乐；禹承二帝之业，使道尚荡荡，民无能名；殷则道得中；周武则功德无不至。其立义美也，其褒五家大矣，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

唐、虞、夏、殷、周都是地名，而后成了国号。说到唐，王充说是“唐之为言，荡荡也”，所以《说文》释“唐”谓之“大言也”。孔子也有“荡荡乎！民无能名焉”的慨叹。

孔子赞美唐尧的话，在《孟子．滕文公上》中可以读到：“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孔子的原话收录在《论语·泰伯》中：

大哉!

尧之为君也。

巍巍乎!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荡荡乎!

民无能名焉。

巍巍乎!

其有成功也。

焕乎!

其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