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楼 四十年

“332路开往动物园，请先下后上。”

窗外332路公共汽车的提示广播，把40楼朝南宿舍里的同学都吵醒了。有人从床上坐起，准备上厕所，去水房盥洗，也有人翻个身用被子蒙了头继续睡觉。

谢天谢地，我们入住的40楼119室在一层中间朝北，完全听不到332的喧嚣。我们屋外有几颗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其它几棵还是枣树。入学后的第一次班会就是搬着方凳坐在枣树下开的，很有点诗意。

入学时40楼119室合影

前排左起：夏汲清  鲁向阳  金浩然

后排左起：路明治  柴玉明  卢有龙  王东涛

班会上，班主任姚老师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无非是要求大家好好学习遵守纪律之类。别的放下不表，最重要的事情是建立组织，有了组织才能开展各种工作。姚老师拿出花名册，其实就是一张纸，根据学号顺序，指定吴坚同学（8007001）为无线电一班的班长，张福强同学为无线电一班的团支部书记。

重要的事情办完了，老师宣布散会。

这时，一个瘦瘦的男生怯怯举起了手。

——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张福强......我还不是团员。

接下来我们班的一项紧要工作就是发展张福强同学入团。

是我们从北京大学领到的一项重要资产，每人一只，为此还交了押金。除了在寝室每天都要用到，学校的一些活动也需自带方凳，比如去东操场看电影。我在北大看的第一场电影是入学教育片《向往未来》，从埃及的金字塔到复活节岛的石人像，内容极为震撼，比当时风行一时的科幻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信息量大太多了。看完电影，抱着方凳和新同学一路聊着从东操场回到40楼，居然没觉得累。

坐方凳看露天电影还好，在大饭厅就多有不便了，如果前面的人个子高一点，后面的人就必须伸着脖子摇头晃脑从人头缝隙间寻找银幕。那时去操场开大会也是自带方凳，场面蔚为壮观！

说到操场就想到运动会，不过北大学生对运动会不感兴趣，无论系里怎样要求，看台上的观众永远稀稀拉拉。尽管开运动会时学校停课，但大家似乎更愿意去上自习。记得有一年北京市高校搞交流，据说北大校领导到兄弟院校考察，清早起来看见人家操场上生龙活虎热火朝天，想想自家操场的冷冷清清，认为找到了改进提高的切入点——很快，北大校园里的大喇叭在清晨响起了起床号。

确实许多同学被起床号喊起来了，但操场上依然人声稀落，早起的同学纷纷赶往图书馆门口排队等开门占座位。这种现象愈演愈烈，终于某一天，图书馆大门的玻璃被挤碎了，然后......

然后起床号不吹了。

作者在湖心岛射电望远镜下留影，这个景致也是历史镜头了。

我在北大读了4年本科，在班里做了4年体育委员。我这体委做得很是心虚——说我跑得快吧，78级老大哥孔宇入学前是八一体工大队的，110米栏年年都是北大冠军；说我踢球行吧，78级又一个老大哥袁刚入学前是贵州省青年队的，北大足球队队长......这么说吧，开个运动会我连系队都进不了！

没实力没能耐，我就老老实实低调做人，每天默默往返于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和运动场之间。繁重的功课虐的我喘不过气来，根本没精力去参加各种课外活动。

人孬功课差，自然也就没资格和女同学一起玩耍。直到毕业二十年聚会，我才知道当年班里自发组织过许多活动，都没带我！比如去泰山......最过分的是他们去松山林场郊游，当天晚上男女生挤在一个大通铺上，还有人趁着高度近视眼和夜色进了女浴室！听着他们眉飞色舞描述浴室里的雾气和回忆夜里的梦话，我百感交集悲愤交加——我们读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北大？！

40楼紧挨着北大南墙。它远离未名湖，远离一教，远离文史楼、图书馆，远离食堂还有五四操场，但它紧邻小南门，这是我喜欢的地方，出了小南门便可以感受到围墙外的都市生活。就不说马路对面的长征食堂了，大学四年我基本上只是路过。路过长征食堂，穿过军机处，到老虎洞向西，有一个生产资料商店，再向南拐就进了海淀镇。

上图：北大小南门

下图：海淀镇西大街（老虎洞西口）

海淀镇人来人往，商铺林立，让人流连忘返。我最常去的是海淀新华书店，三层，比学校书店大很多，书也更丰富。新华书店对面是中国书店，可以去翻看老书旧书，里面也卖一些文房四宝。随着改革开放，中国书店也卖起了流行歌曲的录音盒。再往南走到八一中学，那儿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儿，门口木牌子上写着“振兴书店”， 主要卖影印的各种外文书、TOFEL和GRE辅助教材。商店虽然多，可兜里没钱，最多只能逛逛，望着稻香村的糕点咽咽口水。稻香村对面是仁和酒馆，深秋季节可以买到久负盛名的莲花白酒和菊花白酒。遗憾的是这个前店后厂的酒馆早已不见了，莲花白和菊花白也成了记忆。仁和酒馆北边有一家理发馆，如果受不了三角地理发店的手艺，可以到这里换个发式。学校理发店给所有男生理的都是“锅盖头”，走在街上别人都能认出“这厮是北大学生”。

分专业后宿舍合影

左起：杨曦  任小演  彭一凡  胡德环  鲁向阳  熊蔚明  江东

时光荏苒，40年过去了，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北大是常为新的。校园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大饭厅改成了百年纪念讲堂；学校商店拆了变成了绿地；早年繁忙的邮局现在门可罗雀。因为新学生宿舍有浴室，学五食堂对面的澡堂拆了，同学们再也没有抱着衣服赤条条等别人腾出更衣柜的尴尬，大家互相搓背的情形也许永远不会再现了。老40楼也拆了，在原址按统一格式建了一栋新楼，编号也是“40”。

百年校庆时，室友杨曦从国外回来，拉着我去找40楼，说要看看他当年铺位上现在睡的什么人。转过36楼，我指着那个灰白色新楼说：前面就是40楼。

望着这个陌生的白楼，他停住脚步，沉默片刻：“向阳，我们走吧。”

同游广场

前排左起：郑铭  张春华  任小演  陈萌  柴玉明  金浩然

后排左起：卢有龙  路明治  凤丹  鲁向阳  吴坚  王东涛  张福强

北大是常为新的，我也快退休了。

“体委”宝刀未老，爬杆威风八面！

作者于2019年夏在高能物理研究所爬杆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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