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当她还是一株刚冒出湿土的嫩芽时，绝没想到咫尺之畔是一泓幽静宽阔的湖，更没想到她凄婉的一生与此有关。
　　
　　她是江南西湖岸边的一株柳，快乐无忧地生长，顾自与燕子呢喃，清风嬉戏，春来秋去，年复一年，渐渐华盖成荫，长条柔媚。直到有一天被风吹起枝条，在平静的湖面留下惊鸿一瞥，也就撕开了心里的一道缝隙，任无边的情愫疯狂侵蚀每个烟雨朦胧的晨昏。
　　
　　自此，她沉默了许多，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只有风起时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可以再次把自己曼妙的身姿掠过湖面，虽然，那只不过短短一瞬。湖水笑了，笑得荡起圈圈涟漪。“这株调皮的柳”，他以为她只是喜欢照影，如一个爱美女子的临镜孤赏。不过，这有什么呢？每天都有鸟儿云朵来到这里梳妆，他喜欢她们轻盈婉转，有了她们，他才不至于太寂寞。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那些漫天的柳絮儿是她无法言语的心事，随风飞去，浮在水面零落成碎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果真是这样么？他看起来平静得一如镜面，波澜不惊，任由那些愁絮飘浮。唉……“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四月芳菲尽，他还是一湖绿色的水，容纳所有的清风、白云。而她多了一份苍翠的愁心。每天羡慕地看着快乐鸟儿在他宽阔的湖面上亲昵低飞浅啜，云儿在他怀里轻酣微醉，可她只是一株江南岸边的柳，注定一辈子只能守望西湖的爱情，偶尔落下些憔悴的叶子。
　　
　　终于要与秋天老去了，褪尽所有的葱茏，她把自己沉寂到季节的最深处，就算这样，仍有一弯清幽的月儿在静谧的夜里泊在他心海，那么美，美得让她绝望，所有的季节她都不是爱情的主角。
　　
　　了无乐趣，她截断来生，在一个有雨的夜里怆然断折，有人发现，树身中空，原来她的心早已被相思蛀空。
　　
　　清晨，有调皮玩耍的孩童捡起枝丫，蹲在岸边搅戏游鱼，末了顺手丢在水里，于是，她终于了了夙愿，就像能死在他怀里。西湖不知道一株岸边的柳是怎样的爱过他熏她所有的嫣然招展原是为了搏他含情一睐。
　　
　　没有鸟儿飞过的日子，西湖有些寂寞，于是想起那株俏皮照影的柳树儿，想起她枝条温柔的抚慰，想起她柳絮纷飞的落寞，想起她最后憔悴的面容。可是，她不再把羞涩的笑容投向他的湖心了。那些层层扩散的涟漪是他对她的呼应啊，他也曾急切地扑打堤岸，让怒涨的湖水溅上她绿色的裙角，也曾叩击断桥青苔斑斑的石墩为她低唱江南最婉转的采莲曲，她知道吗？西湖没有了岸边的柳，便不成为西湖了，她是他最美的风景，纵然茂密如帘，纵然稀疏如秋，江南最缠绵的爱情自古都由西湖与岸柳来演绎。
　　
　　没有了柳的江南岸边，便再也没有才子们的晓风残月，烟雨都变得凄凉，没有了风情的湖会不会在千年后枯竭消失？地老天荒，沧海终于变成了桑田。
　　
　　而她，终于知道，爱情是一阕最靡丽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