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拾遗

十五年前，一个凄风冷雨的秋日，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撕心裂肺的痛至今仍刻骨铭心。十几年过去了，又是一个月圆风高的日子，望着父亲的照片，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思绪似潮水汹涌奔腾，撞开我记忆的闸门……
　　
　　小人书
　　
　　我小时候最亲密的伙伴就是“小人书”。它不仅是我们兄妹三人最宝贵的精神食粮，也是我的第一个美育启蒙老师。我至今仍如醉如痴地喜欢集邮，喜欢收集画片、明信片等等，大概都缘于儿时的“小人书”情结。
　　
　　记得那时候，我最盼望的事就是盼父亲出差，因为他一出差从不空手回来，总能带回许多“小人书”，至今我还保存着父亲买的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文化物质生活不丰富，看“小人书”就成了我生活中的最爱。书中惟妙惟肖的绘画艺术，常常使我沉醉其中，流连忘返。弟弟还经常临摹书中的一些画面。我记得有一幅战争的画，坦克、大炮、硝烟滚滚，还有一幅大概是“三国演义”。我当时很惊叹他的绘画“才能”，跟他争论说不是他亲手画的。后来，他又画了许多，包括“西游记”等等，我才真相信他有这方面的潜质。只可惜那时没有很好地培养他，使早期的艺术萌芽自生自灭。
　　
　　文革开始后，我们家由大连搬到沈阳，当时许多东西都扔掉了，但我舍不得那些“小人书”，和弟弟一人一书包抢救了一些出来。就是这两包“小人书”，使我们刚到沈阳立刻成为“红人”。小朋友们纷纷相传，说我们家有好看的“小人书”，都来“巴结”我们借书看，许多珍贵的书就在传来传去中丢失了不少，包括父亲在上海买的我国第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丛书，现在想来令我痛心不已。“小人书”带给我儿时的快乐无法比拟，其中蕴含着父亲深厚的挚爱。
　　
　　唱报纸
　　
　　父亲十分关心国家大事，直到晚年，仍坚持每天看报纸、看电视新闻，几乎雷打不动。父亲固有的看报纸风格，从年轻时一直保持到戴老花镜年代，那可真是绝妙一景。他手拿报纸，哼哼呀呀、喃喃自语着，与其说是念报纸不如说是“唱”更准确。好像庙里的老和尚念佛经，音调忽高忽低，忽大忽小，含糊不清，夹杂着地方方言，带点民间小调。急躁躁时，似山洪倾盆直下，平缓缓时似小溪叮叮咚咚。每当父亲开“唱”，我都要故意问他唱的是什么，父亲以不耐烦的口吻说“有事，有事”，意思就是“走开，走开”。
　　
　　我上高中以后，常跟父亲探讨一些国内外时事，说长论短，煞有介事。父亲对一些时事政治发表的个人“高见”，大都惊人的准确。比如对文革一些事的推测，对越反击战的预言等，都有很准确的前瞻性。父亲看不上我这个小黄毛丫头，从来对我的见解不屑一顾，不与理会。但随着我年龄渐长，特别是当兵后，父亲对我慢慢刮目相看起来。有次探家又一次与他“理论”时，父亲说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地位。他说“看不出你还知道点儿东西”，至此，我明白可以与父亲对唱叫板、分庭抗礼了。
　　
　　多少年后直至今天，我仍然愿意关心时事政治，偶尔也和别人纵谈点儿天下大事，谁能说这与父亲天天“唱”报纸的熏陶不无关系呢？
　　
　　两个鸡蛋
　　
　　从小就常听母亲唠叨，说我父亲这人死板、不灵活。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遭遇自然灾害，弟弟刚好四五岁，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很少能吃到鸡蛋。一天，父亲所在部队的司务长买菜回来，路过我家时随手给母亲两个鸡蛋。父亲回来了看到桌上的鸡蛋，问是哪来的，弄清原委后连连摇头说：“怎么能拿公家的东西？”说完就把鸡蛋送了回去。过去，我总认为父亲太过分，不就是两个鸡蛋嘛！可现在我却琢磨出母亲的话外音，她是在用父亲的行为来影响我们。我转业进入公司后，许多老同志常对我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啊！”从他们嘴里，我进一步知道了父亲的“好”：有个同志要生孩子四处借房借不到，孤苦无援时是父亲把医院后边的一个仓房借给他们；有个同志因家属有海外关系文革期间受到审查，他孩子发高烧濒临危险时，是父亲伸出援助之手使孩子得到及时救治；一对新婚的员工没房住，父亲甚至把自家的房子借给他们住……直至今天，这些人仍念念不忘父亲的滴水之恩。
　　
　　由此我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临终时会说出“纵观一生，问心无愧”的遗言。如果说两个鸡蛋不足以折射父亲的为人和品德，那么陪伴他大半生的刮胡刀总能说明点什么吧？那是我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用胶布缠裹的刮胡刀，母亲说这是父亲从抗美援朝时期一直用到他生命最后的刮胡刀。看着这把伴随父亲近四十年的刮胡刀，我泪如泉涌。四十年啊，它该见证怎样的风雨和狂澜！它该诉说多少故事和沧桑！父亲虽没给我留下什么遗产，但他的为人和品德以及他创下的厚德载物的家风却是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是我终生受用不尽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