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石匠与他的石拱桥

石匠与

他的石拱桥

　　石匠已经很老了。老到他的脊背也弯成了一方小石拱桥。可他总觉得他有的是精神。所以，他总是在夕阳下，拄着他的小拐杖，把自己拱在那座石拱桥上，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听家乡人说，那座石拱桥是石匠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建成的。如今，家乡除了那座石拱桥外，还新建了两座水泥桥，水泥桥连接着县里和乡里的柏油路，水泥桥上热闹得很。相比之下，石拱桥冷清了许多。偶尔，只有村民赶着牛下田耕作时，牛蹄才轻轻地在石拱桥上敲出一阵声响，从而引来了爱热闹的麻雀叫个不停。

　　40年前，小山村是没有桥的。一条小河把村庄分割为两半，村人们相互往来靠的是小河中的几块突出的石头，他们在矶石上轻松地跳来跳去。用他们平静的心态在沟通交流着，就像那轻轻流动的河水。村里的妇人们总爱在小河边上垒起洗衣石，把平时积累下来的语言在小河里尽情地发挥，让河水把她们所有的不平和辛酸都荡出新的希望和渴求。

　　有一天，雨下得很急。山洪爆发了，河水在一个时辰内就上涨起来，从外乡来下乡的女知青小雨被山洪卷走了。石匠沿着河道找了三天三夜。河水慢慢平静下去，河道两岸挂满了从村里飘来的破碎的衣片，但就是找不到小雨的半点踪迹。石匠蹲在小河边看河水在静静地流淌，平静的水面上似乎飘着小雨清秀的小脸。石匠知道，他应该有些作为了，他发誓要在这小河上建一座石拱桥。其实，石匠对于建桥是没什么研究的，他不能把石头凿得丰富生动，他唯独能做的就是把石头堆得整齐有规则一些。

　　石匠从山上砍来了树木，做成拱桥的模型。他日出而作，日落后便躺在拱桥模型上睡觉。村人们看见他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给他带来了毯子。但是他拒绝了，他觉的自己好温暖，似乎身边的石块能放出热量，或是他的内心充满了热力，他也说不清楚。半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时间化成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在石匠的心里堆积着。

　　按古人的传说，石拱桥的建筑关键是拱桥合龙的时候。传说要等到石拱桥的上方有生灵飞过的时候才能合拱。石匠已经做好了两个锋利的石榫，只要有生灵从石拱桥上方的天空飞过，他便可以像箍木桶一样把石拱箍紧。石匠同他的两个小徒弟没日没夜地等着这个时机，几乎是每一个夜晚，村民都能在石拱桥上看见闪着的亮点，似乎是几只萤火虫儿在游动着。有一天机会来了，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鹰，鹰的呜叫把村人们唤醒了。他们纷纷地挤向石拱桥。石匠随同鹰的影子在奔跑，从山岗飘过村庄，飘过小河，石匠的每一个骨节都发出了阵阵声响，他浑身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一种力量凝聚在脚踝上，让他只会奔跑，只会大声地狂叫。村人们都认为他是疯了。只有他的两个徒弟按照师傅的吩咐，在石拱桥上摆上香案，虔诚地祈求着。鹰像一朵云慢慢地移向石拱桥上方，石匠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地叫着——拱桥快合龙了！快合龙了！他的两个徒弟挥动石锤把石榫打得有板有眼，石榫一寸一寸地越过不规则的石块，使石拱桥一寸一寸地绷紧、收缩。就在石拱桥快合龙的时候，石匠一脚踩空，他的一只脚被石榫的空隙夹住了。顿时鲜血如注，可石匠却不知道疼痛，依旧叫他的徒弟把石榫打得更富生动，他忘却了疼痛，活生生的一次生命的较量在石匠的身上发生了，随着石拱的慢慢合龙，石匠的五个脚指头成为五根插梢深深地根植在石拱桥上。

　　老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片天空，只有夕阳把石匠的身影歪歪扭扭地拉得好远。

　　不久前，石匠死了，送葬的队伍沿着石拱桥一步一步地行进着。我在队伍的后面举着幡旗，当我走上石拱桥时，风把我手中的幡旗拉紧了。似乎有五个小指头在我的脚下爬行，沿着我的脚，我的心脏，我的全身，一步一步地把我吞没。

微信：zwskw_com

微博：中文书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