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美者
一年四季，几乎每天清晨，我都要经过荷塘路。
这是一条支路，大多是行人和自行车。路两边种满高大的古树，它们有着异常蓬勃茂盛的枝叶，老式的旧房屋在树林的掩映下若隐若现，特别是到了春天，青石红砖、绿树青苔，它们全都寡言无声，却总能给人一股莫名的清新的安慰感。
清晨，我从家里出发赶去上班，来到荷塘路时总在想，大多人囿于一日三餐，喜怒不能随兴，过得潦草而苟且。而树就不一样，一棵树，兀自沉默、生长、自在老死，做一棵树，未必不及人类幸福。
这条路的尽头拐弯处，有一个西安人开的烧烤店。酷热的夏夜或是寒冷的冬夜，老板在路边的大树下搭起了火红色的帐篷，让生活看起来欣欣向荣。烤茄子、烤生蚝、烤花菜、烤韭菜、烤年糕、烤羊肉串……老板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嘴上还要回应“马上来了啊”，他应该很是讶异，我们明明一边在海吹鬼聊，一边却以惊人的速度消灭了各种食物。于是使劲地抖动着辣椒瓶“辣不死这帮孙子”，一边用刚收完钱的手从冰柜里捞出各种存货，它们一律码放整齐而来路不明。
而坐在一起吃烧烤的我们，也同样不问来路。朋友的朋友，再带来他的朋友。这里面有清高的大学生女娃，才华高于个头的中层干部，审美品位一流却不幸也热爱文艺的纠结型潮男，饱受异地恋之苦的报社编辑……老实说，我比较熟的也只有那个吃得最凶、头发最短的那个。这个全身最帅的地方就是腿毛的家伙，是聚会的核心。核心的意思是大家都可以损他。他说，想起来好几年没有上街买衣服穿了。传到第二个，想起来好几年没有穿衣服上街了。传到我这，想起来好几年没有上街捡衣服穿了。全部人都大笑。我想我们这些在单位被领导指挥呵斥、家庭中的“夹心饼”、高等数学连挂两年、恋爱很久的女友突然出国、工作十年仍买不起房子的平凡人，只是需要一个笑的机会而已。
后来，渐渐熟了。大家慢慢像真正的朋友。有次聚会上，有人敲起非洲鼓，我则跳了一段《阿育王传》的舞蹈。一个羞涩的摄影师，抓拍了大家的各种表情。一个叫做鱼的姑娘，带来了两盆海棠，被一个男生领养了。有人举杯问，六月去云南怎样？我微笑不语，心想，他穿白衬衫的样子真好看。
荷塘路年年都有春天，那些古树虽然已经活了那么久，照旧每年春天都会发出新的枝桠，绿得发光。而我们这些看树的人，依旧在孤寂的深夜相聚，依旧喜爱食物在烤架上散发出的浓烟和诱人香味，依旧靠淡淡的人情社交抵抗平庸与无趣。然后，日夜验证：无论如何，我都爱这悲欣交集的俗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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