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艺
-------------------------
王子皿 /文
记忆中的乡村，穷，累，苦，但也很快乐，因为有那些文艺。
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小人书”是最爱。大人们也喜欢看，但他们绝对不会去买，只有我们想办法弄钱去买。那时我们没有零花钱，只有攒点空酒瓶，到山上挖些草药卖，实在没法了，就偷拿自家的鸡蛋去换钱。记得有一次，父亲在乡集上给我两角钱，让我买“油果子”吃，我对他谎称买过吃罢了，却偷偷地去买了本小人书。那是一本新华书店刚摆出来的最新小人书，《三国演义》中的《水淹七军》，价钱好像是一角七分。我读到小学五年级，已拥有全套的《三国演义》小人书。伙伴们相互替换着看，如果谁不小心弄破了或丢失了对方的小人书，就会互相指责，甚至大打出手，见面不说话，谁不理谁。当时学校里很流行画小人书里面的人物和高头大马，画得最多的是大胡子张飞、使青龙偃月刀的关羽等。经常凑在一起比，看谁画得像，把画得好的借过来临摹，有时在课堂上被老师揪出来，就会挨揍、罚站。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激烈地争论隋唐第一好汉是罗成还是李元霸，张飞和吕布到底谁个更厉害，孙悟空一个跟头能翻多远，武当剑和少林拳哪个功夫更高……幼稚的心灵对那些英雄人物充满了憧憬和向往，时常幻想自己今后能够骑着白马，一身的武艺，打遍天下无敌手。古典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就这样一个个鲜活地印在脑海里，抹之不去。
农闲的时候，村子里会来说书的。说书的大都是年长者，有的还是盲人。天黑下来，在村子的中心摆张桌子，点上油灯，摆几把椅子，先敲一阵铜锣，待人聚集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说书。内容大都是《三国演义》、《岳飞传》、《隋唐传》之类。说到精彩处，说者会猛敲一下惊木，听者精神为之一紧，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他的继续。但这时说者却停下来，喝口水，或坐下抽根卷烟，调大家的胃口。此时，场上虽然没有掌声，但弥漫着的浓烈的渴望气氛，充分证明了说者的说书水平。夜色里静谧的乡村，微弱的油灯，精彩的故事，聚精会神的听众，就是一台真正的乡村文艺晚会。整日里在土地上辛劳的农人，在古老的故事里抚慰疲惫，放松精神，享受难得的轻松。来说书的，一般要连着说好几个晚上，临走前有人挨家挨户收粮食，作为说书的报酬。女人们不爱听或没有去听的，大都撅着嘴，嘟囔着不想给，但男人听见后会给她一顿呵斥，也就乖乖地交了粮。
进入腊月，乡里会搭戏台唱戏。我们放寒假无事可做，每天都去看戏，关注的无非戏台上偶尔出现的翻跟头、耍花枪之类的武戏，最不感冒的就是那些太多依依呀呀慢腾腾的唱戏。看一会儿，我们感到无趣就四周乱转，如果碰到大人们高兴，我们可能会得到几毛钱，可以就近买零食或到书店里买小人书。但有一次我看《卷席筒》入了迷，进入了状态，很是同情戏中的“小仓娃”，多年之后我还记得他那句如泣如诉的唱词：“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是冤哪，我的大老爷啊！”那呐喊般的申述，浑身颤抖的哭诉，一时间牵扯着我的心，使我完全沉醉在戏剧中直到散场。以后遇到村里办丧事，听见妇人们拉住唱腔哭丧，和戏台上的老旦一样，懵懵懂懂地明白，也许他们就是在唱戏，像小仓娃那样表达着自己心底的情绪吧。
有时村子里会来玩杂技的。最刺激的是头碎砖头、身上碎石、吞剑之类的“硬功”，但父母却不让我们看，因为看了就要交粮食或鸡蛋。那时正在热播电影《少林寺》，我们凑在一起就议论其中的每个动作和细节，有的走火入魔，就在放学的山窝里“练功”。同村有个叫“尿瓢子”的，自认为练得差不多，就让别人用砖头砸他的头，结果砖头没碎，他的头却多了洞，满身都是血，吓得大家一哄而散。从此，他的“铁头”成为村里永远的一个笑话。
露天电影偶尔才有。一般都是遇到红白喜事的，演场电影热闹热闹。别的村演电影，都是通过学校的同学相互传递信息，而且要跑很远的路。看完回来的路上，黑黢黢的，好在同去看电影的人多，才不至于害怕。电影里的人物和情节，会被大人小孩们反复议论，评头论足，笑着，恨着，如重新温习一遍。还有很多小伙子大姑娘，借着放电影的机会约会，成就了不少对姻缘。在电影场里打情骂俏的小媳妇，互相殴斗的孩子们，也不在少数。放电影不再是单纯的放电影，其实就是一次综合性、多功能的乡村聚会。
随着电视的逐渐普及，那些乡村文艺慢慢消失，很难再有。小孩子们不再沉迷小人书，而是热衷于动画片；大人们农闲时除了聚在一起打麻将，便是看冗长的电视剧；偶尔会有戏班子唱戏和露天电影，但观众却是稀拉拉的，哪里还有人山人海的壮观？
过去的乡村文艺虽然简单，但很热烈，而且能够进入内心，留下很深的痕迹；如今的乡村文艺看似进步了，丰富了，却很冷清，事后索然无味，什么也没有留下来。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过去的乡村文艺。即便没有了，但可以回忆和怀念。
作者
王子皿 本名王猛，河南省信阳市人，写手，有作品在报刊及网络上发表。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