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你以沉默
以眼泪以正好时光
作者：风声晚凉
微博：@风声晚凉fswl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啪——一个纸团砸到贺磊的后脑勺，然后掉到他的脚边。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听讲。
“喂，臭石头。”身后有人轻轻踢他的凳子，小声说，“帮我捡下字条。”
他装作没听见。
“臭石头！”身后的人用笔大力戳他的背，他吃痛，不由地往前挺直脊背，远离那支笔。
老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脚，将字条踩在脚下。老师走过来，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好随便提了个问题，然后敲了敲贺磊身后的课桌。
女生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能答上来。
老师后退两步，敲了敲贺磊的课桌。他顺利答出后，老师让他坐下，然后不满地看着女生：“许望月，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下课到办公室来！”
在办公室挨了一顿批评的许望月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闷闷不乐地趴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的字条。”贺磊转身将一个小小的纸团放到她课桌上。
她没理他。他也不跟她多说，又转过身去，继续学习。
“喂！”她来气了，不满地用手指狠狠戳他的背，“臭石头，都怪你，帮我捡下字条会死啊？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挨批？”
他头也不回，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要不是你连那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你怎么会挨批？凡事先找自己的原因吧。”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趴在桌子上，因为太用力，下巴磕到手腕上，差点咬到舌头。臭石头！她真是恨死他了！
“吃饼干吗？”课间，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来，许望月撕开一袋饼干，分给周围的同学。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都毫不客气地吃起来。
“臭石头，吃饼干。”许望月戳了戳贺磊的后背。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昨天还气得要死，今天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谢谢，我不吃。”他客气地摆摆手。
在一帮咔嚓咔嚓大嚼饼干的人里面，他显得有点不合群。
“你不饿吗？”许望月好奇地问。
“不饿。”他露出礼貌的微笑，然后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她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不吃零食，自己不买，也不会吃别人的。
两人坐前后桌做久了，许望月发现，贺磊这个人还真是人如其名，跟石头一样冷冰冰的，只知道埋头学习，实在无趣得很。
她有时候会有些阴暗地想，如果哪次他考差了，丢掉第一名的宝座，会不会哭。
有好些同学课间都会来找臭石头问各科的题目，明明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她，却从来不问他任何问题。
她不肯承认，其实她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她觉得自己太笨，而他那么聪明，她的问题在他看来一定都很可笑吧？她是差生，他是优生，他们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天堑。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算
元旦节，班里举行班会，大家一边吃零食一边玩游戏，其乐融融。
游戏大都是跟综艺节目学来的，玩到“爱的抱抱”时，主持人随意报了几个学号，相应学号的人就站到中间来参加游戏。
许望月和贺磊不幸都被点到了。
许望月倒是无所谓，她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了。看着贺磊有些紧张地站在那里，她反而替他担心起来，他那样无趣的一个人，放得开吗？
主持人报出“4”，场上的人迅速四个一组抱在一起，剩下两个落单的人被淘汰，神奇的是，贺磊居然不在被淘汰之列。
玩到最后，十个人只剩下三个人，分别是贺磊、许望月，和另一个女生。许望月一直在关注贺磊，她搞不懂他怎么就能坚持到现在。
哼，无论他多厉害，这轮也一定会被淘汰。两个女生对望一眼，做好了主持人一报出“2”就马上抱在一起的准备。
“2！”主持人趁人不备，突然报出数字。
许望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紧紧抱住。那是一个宽大的怀抱，有清新的洗衣粉味道，那人的下巴碰到她光洁的额头，有一点点扎人。
落单的那个女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惊叹道：“天哪！动作也太快了吧！”
许望月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贺磊抱在怀里了。有些同学在起哄，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说：“哇，太快了！本轮游戏的获胜者已经产生，就是贺磊和许望月！”
游戏结束后，主持人拿着两支笔——游戏获胜的小奖品走过来——调侃道：“还舍不得放手？”
贺磊这才猛地松开手，接过主持人手里的笔。许望月的脸没出息地红透了，她接过笔，逃似的回到座位上，谁跟她开玩笑她就凶巴巴地骂回去。
过了好久，场上的游戏换了几轮，又出现了新的话题、新的被调侃的对象，她的心还怦怦狂跳个不停。她一直默默嘲笑自己：喂，有没有搞错！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但她脸上的热度真的过了好久好久才褪去。
五月，班上每个人都收到了一张分科志愿表。大部分人很快交给了班主任，许望月却迟迟没有填。
有天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贺磊返回教室拿饭卡，撞见许望月握着手机在低低地哭泣。他已经进了教室，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道：“你……怎么了？”
她胡乱地擦一擦脸上的眼泪，说：“我想读文科，可我家里逼我读理科，说文科生没前途。”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适合读理科，你没有理科思维，坚定自己的想法，填文科吧。人的前途不是靠读文科还是理科决定的，是靠自己的综合能力决定的。”
听了他的话，她有些安心，又有些失望。安心的是，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坚持的理由；失望的是，她以为，或者说她希望，他会留她。
可他凭什么要留她呢？她并不是他的谁呀。
她最终填了文科，然后把表交了上去。
大概是想到还剩一个多月就要分开了，她不再踢他的凳子，也不再用力戳他的背，有时候上课上着上着，她会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心里涌上来一些没来由的伤感。可她又觉得自己的伤感很可笑。伤感？为了他？他们不过是当了一年的前后桌而已，她不过是看他老实所以喜欢欺负他而已，他……他不过是给过她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抱而已。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算。
我们试探着，别扭着，纠结着
高二开学，有人离开，有人加入，班里的座位有了一次大的调整，调整之后，许望月成了贺磊的前桌。
是的，许望月并没有离开。暑假里她才知道，父母联系老师，改了她的志愿，替她选了理科。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生气，还有一丝丝庆幸。为什么呢？她隐隐约约想到点什么，又不愿意想得太清楚。
座位确定之后，许望月有些欢快地回头，俏皮地笑道：“臭石头，这次终于换我坐你前面了！以后我不用再被你挡住视线了，哼！”
贺磊看着她俏皮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怎么会知道，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随后，他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容，像是大人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嗯，以后你可以努力挡住我的视线来报仇了。”
她白他一眼，“哼”了一声，然后夸张地回过头去。
贺磊看着她一扫一扫的马尾辫，露出一个微笑。一想到未来能一直看着她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一样冲他张牙舞爪，他就觉得愉悦。
因为许望月和贺磊周围基本都是其他班转来的同学，两个人自然而然多出些亲近感，越走越近，贺磊这个乖学生还被许望月带坏，偶尔上课也跟她传字条。一来二去，有人联想到曾经在班会上贺磊对许望月久久不肯松手的拥抱，就说他们俩在谈恋爱。
有关系好的女生来问，许望月红着脸否认：“那个臭石头？怎么可能啦！”但她心里觉得甜甜的。她想试探贺磊的态度，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理取闹，在传作业本的时候故意把他的扔到地上，上课上着上着往后翘椅子去碰他的课桌，下课把杯子塞给他，要他给自己抢开水……他好脾气地一一应对，她便渐渐相信，他们之间，应该是有点什么的。
她有些甜蜜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无趣又呆板的臭石头呢？仔细想想，他们之间并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可大多数时候，我们喜欢上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更不需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也许只是因为他逆光中的一个剪影，也许只是因为他回头时的一个微笑，也许只是因为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到彼此的肩膀，甚至根本连这样小的理由都没有，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有为什么。
比起多年后在感情里斤斤计较、患得患失，这样的喜欢，才是最纯粹的感情吧。
中秋节的晚上，他们一起走出教室，许望月摸出衣兜里的月饼给贺磊看：“有人送我的月饼，可爱吧？”
那个牌子的月饼价格不便宜，还有句广告语：××月饼，只和最爱的人分享。
“嗯。”他看了一眼，淡淡地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
她以为他至少会装作开玩笑地问一句，是男生送的还是女生送的。
月饼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因为她觉得好吃，而她又喜欢那句广告语，所以她打算送给他，但她临时起意撒了个谎，想试探他的反应，看看他会不会紧张，会不会在乎，可他叫她失望了。
她突然生气了，冷着脸说：“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她也不等他回答，便噔噔噔跑走了。她一口气跑回宿舍后，看着手里的月饼，又有些后悔：唉，还是该把月饼送给他，我可是盼了两天才盼到中秋节啊。
多年后，她真的收到了别人送的这个牌子的月饼。想起年少时候的那个中秋节，她有些感慨地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泪意。
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纪，没有人教过我们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我们试探着，别扭着，纠结着，最后，就错过了。
也许是放不下脆弱的自尊心，也许是害怕被拒绝，也许……也许我们都要犯错，失去过，才能渐渐学会去爱。只是，当初教会我们去爱的那个人，却只能永远地失去了。
但年少时候的许望月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许望月，她自己气呼呼地吃掉月饼以后，第二天见到贺磊，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了。
贺磊看见她可爱的笑容，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甚至……甚至将她拥入怀中，亲亲她的脸。可他只是淡淡地坐在她后面，在拼命学习的间隙，偶尔抬头看她清秀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想拥有她。
可他不能。
爱是想碰触，却又收回手
她常常说他既清高又孤傲，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可她哪里知道，所谓清高，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卑而戴上的面具罢了。
他从小就是老师喜欢的优等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自卑，可遇上她之后，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卑的感觉。
那自卑，来源于他暂时无力改变的贫穷的家境。从小他就知道，要想改变命运，只能拼命学习。他不怪父母不能为他提供好的环境，他们已经为唯一的儿子付出了自己的所有。相反地，他以他们为荣，并且告诉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母过上好的生活。
他没想到那个俏皮又可爱的女孩子，会像一轮弯弯的月亮，闯进他的心。因为她，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贫穷是那么碍眼。
她的家庭也不过是小康之家，可她父母疼爱她，给她买的东西都是能承受范围内最好的。在不知贫穷为何物的她面前，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寒酸。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他怪上天为什么在错误的时间让他遇上她，又感谢上天让她成为他黯淡青春里唯一一抹亮色。他多希望时间可以快点过去，他可以快些长大，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底气站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拥抱她，可他又害怕时间过得太快，他还来不及抓住些什么，就已经失去所有了。
他害怕自己此生唯一拥有的，就是那个借游戏之名而得到的拥抱了。
他也曾冲动过。
高二那年的中秋节，她举着那个月饼，说是别人送的，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疼痛不已，面上却只是淡淡的。到了圣诞节，他用存了很久的钱买了一条漂亮的项链想送给她，项链的坠子是一轮弯弯的镂空的月亮，旁边还有一颗小星子。
他觉得她就像那弯新月，而他自己就是那颗星。夜空中有万千颗数也数不清的星，却只得那一轮弯弯的月亮。她是他世界里唯一的月，他却只是夜空中最暗淡、最平凡的一颗星。
项链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用她喜欢的浅蓝色包装纸包起来，一直装在他兜里。平安夜的晚自习，她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放到他桌面上，语速飞快地小声说：“前几天你的手表不是坏了吗？刚好我家里有块男士手表一直闲置，就送你啦。”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她就赶紧转过身去。
他知道她紧张的时候说话就会很快。他努力了又努力，却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笑意。虽然他想要的未来还在很遥远的前方，但此刻，他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他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她那么好的女孩子，一定可以等他，等到他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的那一天。
他摸出兜里的礼物盒，在包装纸正面郑重地写下两个字：等我。
这是他此生许下的最真诚、最慎重的一个承诺。
但就在他想轻轻敲她的椅背时，他看到不知从哪里传过来一个礼物给她，她一边跟同桌嘟囔着，一边拆开，然后把礼物拿在手里看了看，说：“什么破玩意儿！”接着，她把礼物放回去，扔进桌洞里。
那是一个喜欢她的男孩子送的K金手链。
他想送给她的项链，连银都不是。
他用力把盒子握在手中，握到手里的汗水打湿了包装，上面的两个字也晕开，模糊了。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喜欢的人送的礼物，哪怕再廉价，只要用了心，她就会珍惜，而她认为的破玩意儿，不在礼物本身，而在送礼物的那个人。
可那时候他太年轻、太自卑，既脆弱又敏感，怎么会懂得这些？
没有收到他的礼物，甚至没有得到他对她送出的只言片语，她很失望。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他和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朋友罢了，就算比别的人要好一点，也只是一点点，不足以达到喜欢的程度。
但她又戒不掉对他的依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以朋友的身份赖在他身边，偶尔试探，偶尔无理取闹，受伤后劝自己要忘掉，过了几天，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对他表白，可她怕。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她成绩那么差，怎么配得上那么优秀的他？万一他根本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她对他的喜欢很可笑，她该怎么办？
是因为太爱了、太在乎了，所以才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还是因为太青涩、太稚嫩了，不知道该怎样去爱？
是谁说，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因为太自卑，所以才不敢去爱
直到高中结束，许望月和贺磊之间一直维持似远似近的距离，再未改变。
高考过后，大家各奔东西。贺磊是当年的市理科状元，顺利地去了他梦想中的大学，而许望月，艰难地跟理化生斗争了那么久，勉强考上一所三流本科学校。
许望月的志愿完全是按家里的要求填的。分数太低，她对大学丧失所有憧憬，父母说怎么填，她就怎么填，反正她已经自暴自弃了。
可阴差阳错地，最后录取她的那所大学，竟然跟贺磊所在的大学，在同一座城市。
那也没什么，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见他了。从前他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只隔了一张课桌的距离，她已经觉得仿佛隔着天堑；如今他成了天之骄子，她还是庸碌之辈，注定此生碌碌无为，他们之间，就更没有可能了吧。
整个暑假，许望月只参加了几场同学聚会，并且事先都确认贺磊不会到场，因此，两个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大二的事了。
大二这年的中秋节，贺磊突然来到许望月的学校。他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礼物递给她：“送给你，中秋节快乐。”
没有任何寒暄，只有这么一句话，她看着面前的礼物，多希望它可以穿越时空出现在高二那年的圣诞节。她忍住泪意，拆开包装，发现盒子里是一条白金项链，项链坠子是一轮弯弯的月亮。
“很漂亮，不过，太贵重了，还是留着送给你的女朋友吧。”她客气地笑着，把东西还给他。
他还想说什么，她打断他：“我男朋友在等我，你跟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他眼中所有的期待和光彩都黯淡下去，他垂下头说：“不了，我还有事。”
“那我先走了，拜拜。”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她不敢有片刻迟疑，也不敢回头，因为她怕一迟疑、一回头，她满脸的眼泪就会出卖她。
他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她走得毫不留恋。是啊，她有男朋友了，高中时候若有若无的感情，早被她抛到脑后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大一刚开学没多久，许望月就偷偷跑去他的学校看他，刚好遇上他出门做兼职。她偷偷跟着他去了他上班的地方，此后只要一有空就守在那里，却因为自尊心不允许，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为了多挣点钱，他总是上晚班，所以她也总是很晚才回到学校。有一天，她在路上遇上醉酒的流氓，裙子都被流氓撕破了，幸好遇上体育系的苏源，这才得救。
她被吓得不轻，他脱下自己的T恤挡住她被撕破的裙子，把她送回宿舍，第二天又早早在宿舍楼下等她。怕她有心理阴影，此后她去哪里，只要时间有点晚，他都会放下自己的事情陪着她。
哪怕她是去偷偷看贺磊，他也非要陪着。
他过生日那天向她表白，她看着周围鼓掌的同学，点了头。他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拥抱，偷偷伸手，擦了一把眼角的泪。
不是早就认清现实，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吗，为什么真的决定要放手时，却还是无比心痛？
忘了吧。不爱我的人，我也不爱。
但许望月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去贺磊的微博和QQ空间关注他的近况。他找到一份不错的兼职，似乎不仅不需要家里负担学费、生活费，过年还能给父母发红包了。
他真的很棒，而自己呢？要一直这么蹉跎下去吗？大三这年，许望月决定考研，而且是考贺磊所在的学校。她不是为了靠近他，只是因为那所学校够好，而她，不想再当一个学渣。
苏源对考研毫无兴趣，但愿意支持她。她去上自习，他就帮她打饭、买水。准备考研的日子，她过得比高三还苦，但还好有苏源的支持，还好，最后她考上了。
录取名单出来那天，她觉得紧绷了一年多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却又很兴奋。她问苏源在哪里，他说在宿舍，她就兴高采烈去宿舍找他，推开门却撞见他正在跟一个漂亮的女生接吻。
“对不起……”他有些慌乱地抓住她的手，回头看看那个女生，整个人又镇定下来，“你该知道的，这么久以来，你整天就知道看书，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们哪里还像情侣？我早就想好了，等你考上了，我就向你坦白……”
她很震惊，很伤心，但丝毫不打算纠缠，更不打算挽留。她觉得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爱一个人，是这么随便的事吗？爱情，是能够轻易开始，又轻易结束的吗？也许是她太守旧、太老套，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吧。
许望月在学习方面像是突然开了窍，硕士期间，她成为导师最欣赏的一个学生。每一天，她走在贺磊曾经走过的校园，坐在他坐过的自习室，去他去过的食堂，经过他住过的宿舍楼，都会想，他曾经是怎样走过这条路，看过哪本书，喜欢吃哪道菜。
他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离开了学校，踏入社会，她却来到他曾经生活四年的地方，在没有他的校园里，偷偷寻找他留下的踪迹。
除了她到学校报到那天给他发过一条短信，知会她自己考上这所学校的研究生了，他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三年后，她继续考，又考上了博士。这期间，也有很优秀的男生追过她，但她都没答应。到底是因为忘不掉贺磊，对他还抱着一丝幻想，还是因为跟苏源的那段恋爱让她对感情心生怯意，她自己也分不清。总之，她再没靠近过任何男生。
她的父母倒是着急了，生怕她当了女博士后就没人敢要了，张罗着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抵挡不住父母的攻势，终于鼓起勇气给贺磊发了一条QQ消息。
——还好吗？我是许望月。
这几年，贺磊的QQ空间不再更新，所以，他的近况，她并不清楚。
他很快回复了：我挺好的。你呢？
两个人慢慢聊开，最后，他约她周末见面。
见面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两个人在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走进去。多少年了？他们掰着手指才算清楚，两个人已经六年不见了。他们不再是当年青涩的男孩女孩，面容都成熟了不少，眼神也不再稚嫩，但面对对方，也许是因为太在乎，他们仍然感到一丝局促。
“我妈觉得我年纪大了，催我相亲呢。”许望月装作不在意地笑笑。
“你跟苏源……”
“早就分了。我单身三四年了。”
“你呢？”许望月不敢看他的眼睛，却仍然鼓起勇气问道。
“我……有个交往了半年的女朋友，是上司介绍的。”不知道为什么，贺磊这句话说得分外艰难，似乎有种对不起她的感觉。
“哦，挺好。”她笑了笑，但明显笑得很勉强。
两个人沉默半晌后，贺磊终于做出决定。他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说：“许望月，我一直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她的眼眶马上红了，她低下头沉默许久，然后才哽咽着轻声说：“我这样猜测过，但不敢确定。”
“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可那时候我很自卑，觉得自己那么穷，什么也给不了你。后来，上大学了，我可以养活自己了，你身边却有了苏源。这些年，我拼命工作，从来不敢去想感情的事，因为我怕一想到你就会痛。直到今年，我妈身体不好，她想让我交个女朋友，早点成家，安定下来，那样她才放心，于是我才接受了上司介绍的对象。”
“自卑？你也会自卑？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学渣才会自卑。”许望月苦笑道。
“你现在都是名校博士了，还说什么学渣。”
“可在你面前，我永远都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学渣。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从来不问你任何题目？因为我在你面前很自卑。我觉得我的问题一定都很简单，你肯定会觉得我很笨。”
“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我常常被你捉弄得手忙脚乱，怎么会觉得你笨？”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
是因为在对方面前太自卑，所以才不敢去爱吗？
“许望月，我们在一起吧。”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从咖啡馆出来后，贺磊把许望月送到宿舍楼下。分别时，他说了再见，却并不迈步，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刻进眼里一般。她低低道了声再见，转身要走，他这才上前一步拦住她，张开双臂，轻轻拥她入怀，然后，越来越用力，把她抱得越来越紧。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激动，认真地说，“我会跟她谈分手，等我。”
她试探着伸出手圈住他，回应这个拥抱，心里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距离第一次在班会上那个拥抱，已经过去十年了，兜兜转转十年，他们真的还能再回到最初的时候吗？
“不要怕，相信我。”他似乎知道她的担忧，又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
他手上戴着的，竟然还是她当初送他的那只手表。她的眼泪又涌上来，但被她强忍下去，然后她冲他点点头。
之后几天，贺磊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没有任何音信。许望月照常生活着，一颗心却一直悬着。她每天要看无数次手机，却没有勇气发出哪怕一条消息。
她愿意相信他是需要时间的，她愿意等。
一周后，导师要去新疆调研，许望月和另一个同学随行。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还好吗？
直到把行李收拾好后，她才收到回复——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孕检单，照片下面有短短一行字：无论你是谁，都离我孩子的爸爸远点！
她这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感情经历无比简单的人哪里经历过这个？她当即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错，又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立马删掉消息，还将他拉入黑名单，然后慌乱地钻进被子里，隔绝整个世界，蒙头大睡。
去新疆的日子，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策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吹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心里的痛仿佛也被吹散了一些，离开时，她终于获得内心的平静，有勇气察看他通过各种方式发来的消息了。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说，他提出分手时才知道女朋友怀孕了。她坚持要生下来，他的父母也希望他能和她结婚，负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他说他不会妥协，他会抗争到底，因为如果要和一个人相守一辈子，他只希望那个人是许望月。
后来，他一直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他说他很累很苦，需要她的支持和陪伴。
再后来，他问她：你放弃了吗？
最后一条消息里，他说：对不起，许望月，我坚持不下去了。
许望月他们的航班延误，这时，机场的广播里，空姐刚好也在用甜美却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说对不起。
许望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和星星，眼泪一颗颗掉落下来。她想起大二那年，他送给她却被她拒绝的那条项链，吊坠是一轮弯弯的月亮，一如此刻空中那轮月亮一样美丽。
如果他抗争的时候，她能陪在他身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并没有这个如果，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不知道；他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毫不知情。
是她自尊心太强、太敏感，还是她太自卑？是他运气不好、太懦弱，还是他太容易妥协？
她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过去十多年的种种在她脑海里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闪过。泪光中，她仿佛看见，尚年少的他们，一前一后坐在堆满书的教室里，她用力戳他的背，他回头瞪她，又被她瞪回去。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过去这些日子，她心中郁结，借酒消愁，无数次恨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们，但现在想来，根本就怪不得命运。
不怪命运的安排，不怪时机不对，甚至不怪他们在对方面前太自卑。他们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爱得不够。
如果爱得够深，在初遇对方时，便会勇敢地争取，拼尽全力也要和对方在一起，那么，后来的种种曲折艰难，还会存在吗？也许在一起后依然会有误会和争吵，但至少，不会错过。
是的，他们因为爱得不够，才生出这种种犹疑和纠结，才在一次次的试探和怀疑中，渐行渐远，直到，永远失去。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在草稿纸上写下一句歌词：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那时候，她以为，她成绩差，而他成绩好，那便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了。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经历了这么多悲喜起伏后，她才终于明白，原来，那无法逾越的，并不是简单的学习成绩，而是最难把握、最难说清楚的，感情。
这么多年了，回首往事，他们之间拥有的东西是那么少，少到只有最初和最后的拥抱。
这已是他们能给出的全部。这已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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