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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潇:铿锵之气 柔和之美——段若兮诗歌简论丨陇东诗群•他说

陇 东 诗 群

他   说

铿锵之气  柔和之美

——段若兮诗歌简论


雪  潇

段若兮的诗歌可以从两个极点解读:一个极点是极为硬朗阳刚的铿锵之气,另一个极点是极为温婉阴柔的柔和之美。

一、段若兮诗歌有着勇敢明阔的诗写内容,

用徐克瑜教授的话说:段若兮“有‘闺阁作男声’的写作姿态,这种写作视角的选择使其诗具有‘浩荡不羁’的男性风格与‘怪异’的审美特征。”(徐克瑜《对女性理想生活与美学形象的新建构——段若兮诗歌写作的意义》)诚哉徐教授斯言也,下面细言之。


她的勇敢之一,是她的写作敢于触碰一些比较“宏大”的话题,比如灵魂。她的《过来,我们谈谈灵魂》——这是《星星》诗刊发表时的题名,她原来的诗题是:《妞,过来,我们谈谈灵魂》(我这里小小的对比是想说明:所谓诗歌的发表,由于一些刊物的体制性顾虑,就这样让我们的诗歌不知不觉地变得乖巧起来,锋锐尽失)。段若兮敢于诗写灵魂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因为她有一种化虚为实的本领:“你说灵魂缥缈/那就给她重量和肉身/你说灵魂看不见/那就给她颜色和形状/若是依然苍白稀薄/就给她红晕给她浓度/每平方厘米都充满足够的分子/你说灵魂居无定所/那就给她户籍/给她在南街安一所大房子……”。本诗步步紧逼,见招拆招,一边设疑,一边解惑,尤其是尾句“你仍然觉得灵魂离你越来越远/你快要见不到她了/ 那就给她一个小家碧玉的名字/唤作秀芳  雅兰  或者小云/就像是你老邻居家的小女儿/你们在汲水的泉边/天天碰面”, 为虚无的灵魂的赋形着色,把灵魂从虚幻的意识层面搬到了生活层面,给了读者以血肉丰满的实体印象,同时揭示了人的灵魂和生活的关系。虽然她的灵魂诗篇暂时还不能与俄罗斯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什么在锯着灵魂》相提并论,但是她对灵魂的直面(直接以灵魂为题)而不是偶尔的提及(把灵魂二字当做低俗文字中的高雅符号),仍然是她文学之胆的体现。


她的勇敢之二,是她敢于涉笔传统文化中一般人不敢触碰的言说恐惧区,比如同性恋。她居然直接写诗为同性恋唱赞歌:“她们是两根久别相逢的肋骨/一个她有胡茬的暖/一个她有乳晕的甜”(《女同性恋》)。再比如死亡:《我一定是死了》、《祝愿你死在夏天》。“你就当作是死于过分甜蜜的唇/死于过分灼热的吻/死于有毒的美酒/死于挫骨扬灰的相思/死于仇深似海的缠绵/死于别后天涯的拥抱/死于粉白的肚脐/死于鼓胀的胸”,把一首诗写得缠绵而锋利,隐忍而露骨,这不仅展示了段氏的胆气,也显露了她颇有功力的写作技艺。她写的《分尸》《(人肉)饺子》《女婴》都是以冷峻而不加修饰的笔调带领读者去看看生活的某些暗黑角落,写得惊悚、温柔、别有力道。


她的勇敢之三,是敢于诗写那些司空见惯的老旧题材,比如茶,比如水,比如酒。敢于触碰这类人们早已大诗特诗的题材者,一般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笔和巧思,而段若兮在这方面的表现的确不俗,比如她的《与茶》:“叶尖上开出白荷花  绿荷花/叶底散开的是山腰的云雾”,这样诗意的感受与想象,愧煞了像我这样每天都要喝茶的人——我的眼里粗粗地只有茶,而人家的眼睛里却细细地升起了云雾。“饮下这水墨的月光/不听笙歌/身体里的青山醒转/胸腔打开小小的柴扉/迎流水进来”“水本是空山/是茶给了他松香 鸟鸣/给了他到此一访的白云/白云深处的人家,不问魏晋”,这些精美绝伦的句子,构成了其诗的锦绣质地。再如《写水》:“水醉了便是酒/坐到你的身边/便是你的女人/冷了 会是冰/暖了 就是桃花的脸”。只有平庸的诗人,没有平庸的题材,段若兮能于人们熟视无睹的事物之上发现诗歌的存在并且用自己的语言唤醒和展示诗意,这位陇东的诗歌女将显然有着一颗敏感而脱俗的心灵!


她的勇敢之四,是她的诗歌在爱情言说方面超越了所谓爱的浪漫而回归到爱的现实。段若兮是一位女性诗人,所以我格外地注意她诗歌中的爱情想象,而引起了我注意的是她的《赔偿》:“我不小心想你了/把我的心想出了豁口/我修补不了/你要赔偿我”。写得很调皮,更调皮的是诗中次第出现的诸多“你要”:“你要去放羊/要在门前的山坡上种满大豆和高粱/还要栽种十万亩糯米团一样香甜的月光/你要去砍柴/挑到南庄的集市上去卖掉/为我买布料做衣裳/还要再翻一座山/请求那位快要盲眼的阿婆/在我的裙子上绣满芍药和海棠/你要去天桥卖唱/你要早起 躲过豹子和黑熊/去森林深处捉一只会唱歌的画眉鸟/你要和邻村的大哥学会酿酒/还要在屋后种一颗枣树/再把它砍掉/为我做一把梳子/你要陪我去庙里拜佛/把你奶奶留下的翡翠手镯给我/把你母亲留下的玛瑙耳坠给我/你要把你的姓氏和名字抵押给我/你要把你的身体打开/把多余的骨头和心脏都扔掉/让我住进去”。这首诗简直是古老民歌“十想情郎”的现代版,充溢着古典味、田园味甚至传说味的爱情想象,尤其是一连串的“你要”,这种崭新的诗歌书写方式让人耳目一新,把女子恋爱时的那种娇嗔、贴心贴肺、痴、憨、死心眼、甚至蛮不讲理的情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而用的却是最简单的句式和最朴素的语言,毫无技巧却写出了好诗、纯诗。而我不厌其烦地引述这首浪漫之诗,是因为我要把它和下一首《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做一对比。《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可看作是《赔偿》的龙凤胎一样的“兄妹篇”。前者是对“他”说的“你要”,后者是对“自己”说的“我要”;前者她对他说的“你要”,要的都是优雅的,而在后者里,她对自己说的“我要”,要的都是“庸俗”的:“让这双手也要变得粗糙/不再触摸丝绸和风/只日日洗涤碗筷和男人衣领袖口的油污/从这脾性中去除棉质成分/会打骂孩子 又抱在怀里哄他/哄睡后自己再去偷偷地哭/这嘴唇里说出的语言是干燥的/有冲撞力的/适合去菜市场讨价还价/适合和对街那个肥硕的女人/为一只鸭的模糊死亡而对骂/坐在窗帘的阴影里计算水电费/关心晚餐和菜价/从不想念初恋的人/不穿高跟鞋/不研磨咖啡/与所有涂抹口红的女人为敌/让皱纹过来/让白发过来/我们围坐在葡萄架下/说说南坡上高粱大豆的长势/让半生日月归来 让满堂儿孙归来/我们用大粗瓷碗吃饭/碗里盛满土豆  猪肉和粉条/不弹钢琴了/不再烛光下喝红酒了/让这目光浑浊  智力下降/不读任何一首情诗/不懂前戏/让我的男人/习惯我身体上的葱花味和油烟味”。徐克瑜教授是这样评价段若兮此诗的:“从表面看,诗中的‘我’要做一个生活中极度粗俗不堪的女人,现实生活中大多数女人不就是这样终其一生而生活的吗?但在骨子里‘我’却渴望做一位有精神追求的女人。这两种女人或许是生活中的两种类型,或许是一个完整女人身上存在的两种不可分割的完整属性(生活的与精神的、世俗的与理想的)。”(徐克瑜《对女性理想生活与美学形象的新建构——段若兮诗歌写作的意义》)徐教授用“表面”和“骨子里”这两个层面区分了段若兮爱情诗中的多重人格,并用“生活的与精神的、世俗的与理想的”这两个层面区分了段若兮爱情诗中上述的矛盾表现。多少年来,我们“崇高”(我们因此而感觉好累),时至今日,我们“崇低”(我们就是为了活得轻松一些),在这样的忽高忽低之间,我们寻找的其实是自由、真实!我觉得《我要做个庸俗的女人》正是作为女人的段若兮对生活一种归真返朴的认识,同时也是作为诗人的段若兮从千姿百态的人生假想中对俗世女性群体生活样貌的的一次还原。


段若兮前期爱情诗歌《把酒喝光把人爱够》写得刚强、明阔、洒脱、深情暗藏,却也生硬、直入直出,如《我们喝酒》……再斟满/碰杯就是我们的肌肤之亲/我们不点灯/不脱衣裳/我们只是低着头喝酒”《我要爱你》我要爱你/我用这句话向你示爱/也向你宣战/我要找到你/像罪人一样爱你/像必死之人一样砍伐你”。后期的爱情诗如《吻我,或者打碎我》《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变坏了》以及《不敢在你的面前褪去衣衫》等篇章,写得细腻、敏锐、写出了女性情感阴柔缠绵,悲悯体贴的特质,有一种震慑之美、心碎之美,这也反映了一个作者世事体验的累积和写作技艺的进步。

二、段若兮诗歌:对日常生活的恣意亲近

对日常生活平凡题材的恣意亲近,其实仍可从属于段若兮诗歌勇敢的诗写内容,这里专门拈出论述,是因为相比而言,它似乎更为突出和重要。


曾读到一篇署名谷禾的短文《向杜甫致敬》,很欣赏其中这段话:“在杜甫之前,我们能从遗留的诗篇中看到他们诸如饮酒放歌吟风弄月的诗人形象,却看不到他们作为父亲、儿子、丈夫、农夫、官僚等等的日常存在。只有从杜甫开始,我们才看到了通达现代人生活的日常之诗,诗人的笔下不再只见天地,而始可见众生。诗人从‘酒神的祭祀(海德格尔)’降格为我们身边的世俗之子。所以我们说,是杜甫搭起了诗歌通达现实的桥梁。我这里所说的现实,不是山河草野之间的客观存在,而是个体化、碎片化、细节化的倒影于诗人心灵间的现实映像,是可触摸的,有血有肉的,有痛感的,甚至鲜血淋漓的日常生活,是比现实更广大更深刻的诗人的心灵真实。”(出处:谷禾的zine专栏)而段若兮的诗歌在这一点上暗合了杜甫的诗歌精神,或者说是揭开了艺术的真谛:我们都是世俗之子,我们通过诗歌的言说,应该说出我们世俗之子的个体、碎片与细节!我们在生活中已极尽了躲躲闪闪之无奈,如果我们在自己的诗歌里仍然躲躲闪闪,则我们这样的诗歌写作,至少也不能算作直面生活的真诚写作。正是在这种真诚的态度上,段若兮的诗歌表现出对日常生活平凡题材的恣意亲近,可从厨事,衣裳,花木这三方面分述:


关于厨事,她写下《一生为你下厨到老》、《白粥》、《腌菜》、《蔬菜的肉欲》等,“金针菇  请你扔掉琵琶/我来为你沐浴  束发/腰肢轻软的女子/你的肌肤上堆起千层雪/红辣椒  你这血性火性的浪子/把你的长剑和剑上的血/统统交给我/跪下  我度你成佛……”,这一类诗,她一路写来既不无能地粘着于平常,也不刻意地高蹈于深奥与玄虚,在物态与诗想之间,她有着极佳的分寸感,汇集了自己形而下的厨事体验,却也激发出了形而上的文化情怀,它们是如此和谐完善地融为了一体,太像是一盘搭配得适合的腊肉炒冬笋,可感可品,远远地胜过了那些凭栏嗟悼无病呻吟的“闺房诗”。


关于衣裳,她在《皮草大衣》中写到:“我有很多件衣服/你只有一件/我要你唯一的衣服/相当于我在要你的容颜 你的爱情和你作为兽的自尊心”。这是多好的句子!多么委婉的虽不见其形却得其精神的比喻!所谓物物而不物于物,这个玄妙的理论在她的这首诗里得到了生动的体现:“我其实是在索要你的性命/我在索要温暖 我怕冷/我要你血液里红色的暖/我要你骨骼里颤抖的暖/我要你神经里麻木的暖/我要你泪水里透明的暖/我要在你的皮毛上缝上钻石纽扣/和刺绣的蕾丝花边/我把你的血和体温穿在身上/把你的森林和王位穿在身上/并忘记我伤害过你”。我读她写衣服的诗,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到张爱玲——她们都是没有白穿衣服的女人,她们都爱衣服也更爱衣服带给她们的感受与想象。


她似乎还喜欢养花,而那些花朵无疑也给了她美丽的想象,“一个女人  体内飞出了蝴蝶/一朵花,体内飞出了所有的花……/每一枚花瓣里都斟满了酒/每一个路过的人,都端起了酒杯”(《牡丹》),她的《雨中海棠》堪称一首诡异风情的花之诗:“你不能回头看雨中的海棠/就像离开尘世时不能回头看人间//提纯  冶炼  煅烧的红色汁液/雨中着火的身子//你不回头  她就是不说话的女人/你回头  她就是射向你胸口的刀子”。这是多好的一首诗。她如果是一个军事家,她一定也明白“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的战争奥秘,因为她写咏物诗,也善于让那些事物先“动”起来,然后再去描绘。也许对“静物”一笔一画的描绘更能考验一个画师的功力吧,然而想办法让一个事物动起来却更显其“打草惊蛇”或者“敲山震虎”的智慧。


当代中国诗评家罗振亚曾这样评说日常生活题材的泛化:“‘及物’意识的无限泛化,有时就模糊了选择的界限,使锅碗瓢盆、饮食男女、吃喝拉撒等题材没节制地大量涌入……做到‘日常’化同时‘审美’一维却被削弱了。”【罗振亚《“及物”与当下诗歌的境遇》,光明日报】,而段若兮却将日常生活与诗意审美巧妙融汇,消解了人们的审美疲劳,以表达的陌生化和诗意化,聪明地维护了诗歌的“审美”这一维度。


三、段若兮诗歌:对古典文化的继承和对南国风物的唯美歌吟

说到陇东诗歌,我就想到了诗人高凯,由于高凯的陇东乡土诗在我心中的厚重印象,我认为:陇东=乡土,陇东诗人=乡土诗人。也正是潜意识里高凯诗歌的这种影响,我读段若兮的诗,有一个十分没有道理的期待,就是也想读到她笔下的陇东乡土风情——但是,段若兮的诗,却是“执拗”地自有且自卫着她自己的风味。段若兮诗歌的风味,偏偏不是地域的也不是乡土的,甚至也不是口语的。如果说高凯的诗歌里有一种我们十分熟悉的“近”——陇东的风土人情、陇东的风物意象,那么,段若兮的诗歌则相对地显出一种“远”——源出众多古典意象与江南意象的相对于我们这些大西北大老粗的意境之“远”!段若兮的诗,熏染着软糯旖旎的江南风味,同时渗透古典文学的语言痕迹 “只水袖玲珑  风月不起/身未动  心已远/忽而又近”(《与茶》),“你在南山之南/我在水湄之东/隔着三尺灶台/读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巴山夜雨/读竹外桃花  读鳜鱼肥/屋后只种四季菜蔬/从不豢养明月/无诗无酒  没有小蛮腰/素味的花间词  不说恩仇”(《一生为你下厨到老》)还有:“这是我想象的一帧风景:/清风妖娆 菊花黄/有酒蕴香/有人凭栏/我是某人的佳人/他在诗句中把我一次次打开”(《东篱把酒》),“我的厨房泊在姑苏城外的钟声里/泊在十里荷花的水边”(《白粥》),尤其她的《把江南许配给我》就是古典文化丰厚积累和江南韵味的集中铺呈之作。

 

《把江南许配给我》

 

木窗棂雕刻出的都是琴韵

石板路铺开的都是水墨

琴声水墨里的江南

被迷一样的雨水寄养在乌篷船

 

雾霭的素手捻起蓝色的鸟鸣和露珠

细细地绣在黎明的衣襟上

青瓦 白墙 总有粉红的桃花羞红着脸

探出头脉脉张望

撑一把油纸伞 悠悠转几回弄堂

就能在一阕词里遇见相思的人

摇橹送水 水送着船 驶入远山的画屏

这一册妖娆山水 是你肩头斜披的锦缎

荷花 莲藕 红鱼 白米 丝绸

如瓷的光阴在一盏茶的清香里和衣而眠

昆曲 丝线一样的昆曲是江南柔若无骨的流水

柔若无骨的江南 是我一个人的流水

 

暮色涉水而来 泊在白莲亭亭的岸边

月光穿一件素白的衣裳

被风轻轻扶着莲步走过流水婉转的回廊

薄醉的人扶着月色回屋

轩窗外 芭蕉叶把影子画上墙头

灯影里 抱着整个秦淮河的桨声归来的江南

是我一个人的江南

 

手执一截碧绿的笛音祈愿:

请把江南许配给我

让我以女儿之身 做你的夫君


   (原文刊载于《青年文学》2016年第11期 )


段若兮生于陇东,但她的诗歌并不滞粘于陇东风物,也并不拘泥于当下的时势。她的“创作观”里说:只有与诗为伴,我的心才是安宁的。是在故乡的檐下看雨落青竹夭桃渐晕时的安宁,是在他乡的泊船里听清风暗度涟漪初绽时的安宁。……这一句句,都是南国的调子,古人的情怀。我没有见过段若兮,但是读她这样古香古色的诗句,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她一定有一副温柔娴淑的“丝绸面容”(《一夕终老》)。和我们现在诗坛上那么多的塑料面容、计算机面容、南韩面容甚至纳米面容相比,它无疑是传统而高贵的,又是有些仿古而遥远的——飘浮着一种丝绸般古远的气息。


四、段若兮诗歌:有着缜密的内部结构


诗歌其实是最不依赖于结构的一门艺术,以段若兮《雪花的成分》为例:


《雪花的成分》

 

白牡丹 白荷 白菊花

和白梅花的香

白裙子的皱褶

白发里的霜

情诗里的泪水

泪水中析出的盐

大米的白  

白色乳汁的甜味

六角的形  白羽毛的身体

白玉石的光   

葬礼上的白衣

女人肌肤上的沁凉

还有姓白的外乡人


仅仅使用了罗列与铺排这种最简单样式写成了一首诗,由最初的几种白色花朵的“香”到“姓白的外乡人”,中间存在着一种微妙地递进,以抒情的形式在讲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另一首诗歌《白粥》中,采用了以时间进展为序的自然顺序,她先写淘米:“只穿一件薄衣裳归来的米粒/一定要用清水洗去你一路的风尘/洗出你凉薄的冰肌玉骨”,接着写水开:“水沸  白雾茫茫/你和我都做了这水边的伊人”紧接着是煮粥的过程“文火  慢煮/如谦谦书生在素笺上写着梅花小篆/而我依然是微凉的手指/慢慢搅拌着”,然后她写煮粥的效果:“把一掬月色都熬白了/你的山水隐现/渐渐肤如凝脂 人面桃花”。但这首诗的神来之笔却在最后这三行:“……/我的厨房泊在姑苏城外的钟声里/泊在十里荷花的水边”(《星星》上半月刊2016年第7期)如果用影像学的表述,这就是一个迅疾的从特定镜头后拉而推送出近景(厨房)再推送出远景(姑苏城外、十里荷花)的过程,这个过程让煮粥这件日常小事有了幽深阔远的文化背景。


但是,如果天下诗歌并非只有这样的意象并置之一种结构,则诗歌写作就仍然要讲究其随体赋形千姿百态的结构艺术。这要求一个诗人不只要能写出以一当十的词语单兵和独当一面的战斗小组,而且要能把它们组织起来,形成一个互相呼应互为配合的强大阵列,这是对诗歌写作者谋篇布局能力的考验。


《去见见你的仇人》

 

不要带剑 也不要带酒

不用刻意筹备清风明月的薄礼

不用描眉

也别穿新鞋子

 

就像黄昏时去菜园子

只是去看看豌豆花

开了几簇

 

去见见你的仇人

就像去老铺子买桂花馅的糕点

悠悠走过几条老街

拐个弯  就到了店前

 

看过了就自己走回来

像从菜园子里回来

像从糕点铺子回来

 

诗歌框架有“先”,有“再”,有“最后”,即为一个完整的结构——逻辑上完整、结构上闭合。《去见见你的仇人》在结构上具有起承转合的封闭性,这首诗有三个“珠子”:1、2节是一个,第3节是一个,最后一节是一个。1、2节是去见仇人之前,第3节是去见仇人,最后一节是见了仇人之后。叙述的完整决定了结构的完整。此诗同时也巧妙地回避了见面时的情形。我认为每一个视诗歌为生命、视语言为骨肉、视语言的组织为血脉的人都应该学会感受并学会响应这种结构的呼唤。


五、段若兮诗歌:有着别开生面的语言体系


诗歌的语言和思想应该是互为表里的,段若兮的语言密度大,有冲击力,兼有温柔、凶狠、朴素、惊艳、洒脱、缠绵、细腻、粗俗等特质,如《西北大旱》:“我借用高原断裂的脊背爱你……我借用麦芒上的黄金爱你/原谅我/因为极度干燥/我已无法用一个女人的身体 /爱你”,又如《切洋葱时你会流泪吗》“我是深夜归来的男人把一枚新鲜的女人在身下摊开碾碎”,她的另一首诗,也表现出她善于通过自己的经营把平常普通的叙述改变为诗性抒情的能力,这就是我比较看好的《热气腾腾的人间》:“就像在村口支起一口大锅/就像在大锅下燃起大火/就像用大火煮沸冷水//就像几个粗壮的汉子扑进猪圈/就像猪圈里的肥猪嘶叫着四处逃窜/就像用绳索捆绑住逃窜的肥猪/……就像大火凶猛地把生肉煮成熟肉/就像一村子人端着大碗一边吃肉一边骂人/就像狗蛋媳妇的大屁股/坐到那里 那里就是热的”全诗用原汁原味的语言,通过对一次农村杀猪场面紧锣密鼓叙述,展现了俗世生活的热辣孟浪,如农村小店里买来的烈酒,一口喝下去,呛得人直流眼泪。


《玉 米》

 

作为女人

我羞于在你的面前褪去衣衫

我肌肤上的山水

体内的仙境

都因为自卑而收拢翅膀

 

剥去荆棘和风暴做成的外衣

剥去丝绸和流水做成的内衣

你袒露金质的肉体

天空打开所有的门

所有的太阳

在这一刻  走下神坛


段氏的语言从来都不是和风细雨式的,是金钟大鼓,是刀枪剑戟,有毒,嗜血,侵略性,这首《玉米》,每一句都有奇绝之词,正所谓一步一景,险象环生,把读者一步一步推向审美的绝顶高峰,让你纵览山水,回思跌宕。


除了诗歌之外,近来段若兮发表在《星星》公众平台上的一系列读诗评论,关于对博尔赫斯、拉金、埃利蒂斯、艾吕雅索德格朗、聂鲁达,巴列霍、西尔维娅·普拉斯等作家代表作的阐释,也能充分显露了其卓绝的语言能力和赏析水准。


诗人吴谨在对段若兮诗歌的一次跟帖中说:“这是一个怎样境界的女子?饮茶,写水,见仇人,索赔,做庸俗女人。”他的好奇,也是我的好奇——我们都在好奇地想象着段若兮诗歌中呈现出来的诗人形象,同时也对她的创作充满期待,她有深厚的古典文化修养和现代女性的冒险意识、有着卓异的诗歌想象力和出众的结构感、以及奇幻不羁的抒情风格,期待段若兮在诗歌创作的路上越走越远,为诗坛带来更多的作品。


雪潇

原名薛世昌,1965年生于甘肃秦安,1986年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诗人、天水师范学院文传学院教授、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出版诗集有《带肩的头像》《大地之湾》,思想随笔集《怅辽阔》,学术专著《现代诗歌创作论》《论文学语言的来历及其使命》《话语 语境 文本——中国现代诗学探微》等。

陇东诗群

小编:巢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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