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趣解诗经《小雅·车攻》——一场声势浩大的军演

车攻

朗诵、趣解：肖  洒

文稿：南一号

原文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田车既好，田牡孔阜。东有甫草，驾言行狩。

之子于苗，选徒嚣嚣。建旐设旄，搏兽于敖。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会同有绎。

决拾既佽，弓矢既调。射夫既同，助我举柴。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

译文

战车坚固质精良，骏马矫健步伐同。

四匹雄马高又壮，整装待发赴东方。

猎车装备已齐整，四匹骏马势威猛。

东方圃田草木葱，驾车行猎任驰骋。

天子夏猎在郊野，点数步卒铿锵声。

旌旗猎猎车上飘，敖山打猎士气盛。

四匹宝马驾车行，四马迅疾又从容。

金黄鞋子蔽膝红，诸侯朝拜示忠诚。

扳指护臂戴周正，弓箭调试亦相配。

射击比武逢对手，猎获禽兽积成堆。

四匹黄马并驾发，两侧骖马无偏差。

驾车进退依章法，射箭娴熟无虚发。

凯旋萧萧马嘶鸣，旌旗随风轻飘动。

步卒列队肃静行，大厨房内野味盈。

天子领兵踏归程，但见队伍不闻声。

英武神勇真天子，成就伟业治太平！

解读

盛夏，野外，骄阳似火。时间坐标西周，地理定位圃田、敖山。最是那，旌旗飘扬，猎车精良，骏马健壮，射技高强。最是那，训练有素，马嘶箭响，矢无虚发，战果累累。最是那，天子威仪，诸侯献艺，盛装仪隆，伟业终成！这不是古装影视剧拍摄现场，而是三千年前一场声势浩大的军事演习。发起者乃西周第十一代君王周宣王，此举意在重振国威，震慑天下。

这一盛景，采自《诗经·小雅·车攻》。文学蕴含的能量是无穷的，一首诗歌，牵出了——

盛大军演背后的政治考量

有关《小雅·车攻》的创作背景，历代专家学者的看法出奇地一致，普遍认同这是一首记述周天子会同诸侯田猎始末的诗篇。《诗经》中描绘打猎的诗篇不在少数，大概有十来篇，其中，尤以《车攻》所记叙的周宣王大会诸侯于东都的田猎活动所展示的场面最为宏大，政治意义最为明确。话说，这周宣王姬静乃是周厉王的儿子。周厉王好战，在位时迷恋于对外征战，军费开支巨大，导致国库空虚；又因高压政策禁止言论自由，终致民怨沸腾，诸侯蠢蠢欲动，国势日渐衰弱，周王朝的统治地位岌岌可危。公元前842年，发生国民暴动，周厉王出逃。在此期间，召穆公、周定公二位相国共理朝政，号称“共和”，史称“共和行政”。公元前828年周厉王死后，由周宣王即位。想不到，“共和”二字几千年前就产生了，这两位共和行政的相国也真够实诚的，帮着逃跑的君主理政，等君主死了，还把位子让给继任者！此时，社会动荡不安，礼仪制度遭到破坏，诸侯与周王室貌合神离，吏治败坏、百姓流离失所，在这种情况下，周宣王从老爹手中接过了一个破败不堪烂摊子,成为西周第十一代君主。但再烂的摊子也是个摊子啊，毕竟，一国之君这位子不是谁都有机会去坐的，既然坐上去了，就得开动脑筋为屁股下的位子负责。宣王即位后，一心想要复兴周朝。正所谓新君上任三把火，修复公室、广进谏言、安顿百姓 、修缮武器……其中《车攻》就是那“熊熊燃烧”的一把火，表面上是打猎，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江山稳固也。”

《车攻》所描写的就是周宣王为了重整士气威振天下而亲自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去东都会猎的场面。当军事演习升华为诗歌艺术——

诗歌，便成了历史的见证人

《车攻》全诗共八章，采用最经典的四言句式，结构完整，层次分明，依时为序，层层递进，语言凝炼、用词生动、色调庄重、笔法传神，站在周王朝的立场，艺术再现了举行田猎会同诸侯的整个过程，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像在观看3D电影，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第一章，猎车盛备，兵强马壮，整装待发，开往东方。这是一支精锐的王者之师，明主不打无准备之仗，为了这场田猎，周宣王做了充分的准备，车马军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反复演练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会猎的通知已经下发至各诸侯，此刻，万事具备，开拔在即。言语之间透露的是满满的军事自信、志在必得。第二、三章，意在指明狩猎的地点，先猎于圃田，后猎于敖山。简洁的语言突出了车马精良、兵士精神、天子威严。士兵军演报数时的整齐、响亮更凸显了治军有方。第四章描写诸侯来会的场景。四驾马车是诸侯级别的交通工具标配，红色蔽膝金黄鞋则是衣装的标配。众诸侯接到通知，不禁内心打鼓：这家伙，有种！我还真得去见识见识，姬静到底有什么能耐！就这样，大家各怀鬼胎，盛装前来，秩序井然，显示出对此次活动的重视。虽然周厉王治理得国将不国，但新王上任，还没摸透脾气，无论诸侯之前有何心思，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一则探探虚实，二则衡量双方实力。无论心里咋想，形式还是要做足的，个个都装作庄严臣服的样子。第五、六章，着重描写射猎的场面。看似此两章才进入正题，实则重在表现形式。毕竟，周宣王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打来野味吃烧烤，而是为了向各方来者展示自己的军事实力，以警示：哥有的是实力，不要小看哥，没事别惹哥。打，不是目的，但你要具备打得赢的底气，才能避免挨打。诸位诸侯都眼睁睁等着看着呢，或者等待大吃一惊，或者等待看场笑话。在这两章里，与猎者无论地位高低，均争相献艺，仪态从容，驾车有度，挽弓射箭，猛兽倒地。把周王朝技艺的娴熟、军队的强大展露无遗。这一过程，是周宣王与众诸侯互相掂量对方的过程，行动只是表象，内心戏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曲折蜿蜒。周宣王台词：看到了吧？这就叫底气！诸侯们台词：哇塞！姬静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说好的国力空虚呢？明显的情报有误啊……第七章，会猎圆满结束，打来的野味堆成山，气氛也缓和下来。观众预想中可能发生的剑拔相向血流成河你死我活成为泡影。见识了周王军队的实力，诸侯们收起内心的小九九，肃杀的气氛一扫而光，现场一片祥和。第八章，射猎结束，整队收兵，顺便称颂一下军纪之严明——“只见队伍过，不闻喧哗声”。在整个会猎过程中，与猎者一直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其间，一言不合都可能兵戎相见。好在，终于顺利收场，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周宣王目的成功达成，此时心情那叫一个畅快！既是歌唱，必当赞颂天子神威英明。把颂歌献给王者，把留白留给前来会猎的诸侯们，那内心可就复杂了。既如此，以后岂不是都要听命于周宣王？毕竟，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咱是打不过人家呀。这场军事演习无疑达到了预期效果，众诸侯亲眼见识了周王室的军事实力，纪律严明、兵强马壮、百发百中、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战果斐然，谁再想有反叛之心，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此举确实让诸侯们老实了下来。

然而，历史从来不会定格于一时的胜败，《车攻》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不言而喻，所记录的却注定只不过是周宣王的某个转瞬即逝的高光时刻。历史会淡定地睁着一双无情无义的死鱼眼，用漫长的时间告诉我们斗争的真相——

武力是把双刃剑

周宣王在位46年，政治上任用贤臣辅政；军事上借助诸侯之力讨伐周边部族，短暂恢复了本已日渐衰落的周王室威信和西周的国力，一度呈现“四方既平，王国庶定”的局面，史称“宣王中兴”。不知是不是遗传基因作祟，周宣王到了晚年，竟也犯了和他爹一样的毛病，或许是因为尝到了征战的甜头，迷信武力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果不懂得见好就收的话，所有从战场上夺来的胜利果实，终将会在战场上失去。政客如赌徒，总寄希望于下一场赢回来，司空见惯的结局却是输得血本无归。周宣王就是这样一个赌徒，连年征战的结局是后期对外用兵接连遭受失败甚至全军覆没，加之独断专行、不纳忠言、滥杀大臣，为西周在周幽王时期的灭亡埋下伏笔。“宣王中兴”终不过是昙花一现、回光返照。公元前782年，历史记载，游猎于圃田（今河南省中牟西部）的周宣王被宫杜伯的冤魂射杀，一命呜呼！其子周幽王姬宫湦继位，这个沉迷女色的家伙将在十一年后把西周给彻底玩完。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冤魂索命的事纯属捏造，周宣王之死，肯定是不知名的刺客所为。亦有可能是因民心所向，故刺客被包庇，未被追究刑事责任。同是打猎，《车攻》中，会猎场上的周宣王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而最终游猎于圃田时的周宣王却丢了老命。正可谓是成也田猎败也田猎，周宣王死得其所。周宣王治理下的周王朝兴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用武需有度。而周宣王败就败在：忽视了钱和民心。准备充分的军事演习，可以炫耀武力、敲山震虎、威慑列邦；基于实力的征讨他国，可以拓展疆域维护和平。但，征服是一种会上瘾的贪欲，而贪欲向来无止境。无论你有多么强大的军备，武力，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战争的目的，是和平。军事实力固然重要，但钱是基础，百姓的愿望是和平。战争需要经济实力作保障，而长久的和平，则可以赢得安居乐业国富民强的发展机遇。一旦经济基础无法支撑巨额军费，就会陷入战争的泥潭不可自拔。周宣王未能从其父的悲剧中吸取教训，反而得意忘形、重蹈覆辙，是典型的不长记性。打仗打上了瘾，却没能同步发展经济、笼络人心，必然导致民间怨声载道、敌人虎视眈眈，国家危机四伏。同时，我们必须铭记，所有可以伤害、杀死动物的武器，都可以用于伤害、杀死同类。周宣王用于猎杀野兽的弓箭，转身就能在战场上杀死敌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反思，日益精进的武器，设计的初衷，真的是用来互相残杀吗？

几千年时光冲刷，《车攻》仍不减诗歌美感。欧阳修《秋声赋》中“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隐约可见“之子于征，有闻无声”之影；杜甫《前出塞》中“落日照大旗，马鸣声萧萧”似脱胎于《车攻》“萧萧”二句。然而，为何一首流传至今的颂歌，我却听出了哀音余悲？远去了田猎军演，并未远离烽火连天；远去了万马奔腾，并未远离战场销烟；远去了弓矢刀剑，并未远离武力霸权……诗歌里的历史，不断传来战场上的杀声震天，能不能惊醒沉迷战争的狂人，让人类不再同根相煎？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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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

肖洒，河南广播电视台播音指导，河南省优秀新闻工作者。中国播音主持金话筒提名奖获得者，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朗诵专业委员会委员，“学习强国”播音朗诵专家团成员。兼任河南省演讲与口才学会执行会长、河南省直朗诵协会副主席、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导师，中国语文报刊协会演讲与口才分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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