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可言说的事物，理应保持缄默！
原来的音乐会，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搭子，常一个人去。听完后有了感悟，就在回来的地铁上用手机记录下来，写成回顾，发朋友圈。
今天是个例外。听完马勒一，我和同去的朋友交流了一下。我说，“这首交响曲从头到位描述的就是二战，描述的是正义如何战胜邪恶，它应该放上联合国的舞台上去演！”朋友听到我的解读很吃惊，说，“我完全没有听到战争。相反，我听到的是一个人如何被花花世界所诱惑，如何在诱惑里守住内心。”
听同伴对同一首曲子的不同解读，对我来说是很有趣的事情。于是回来之后，我又重新听了一遍马勒第一交响曲，趁着音乐厅现场的感受还没有完全消失，趁热打铁写了这篇回顾。
第一乐章，清晨，布谷鸟的啼叫唤醒了百鸟，各种乐器对鸟叫的模拟惟妙惟肖，声音在音乐厅扩散开之后，空间感极强。然而暗黑是贯穿整首曲目的一大特征。明媚的主题突然消失，天色暗沉下来，充满了紧张、忐忑、不安。傍晚时分猎豹要出来捕猎了，加上暗黑的滤镜之后，我看到的是一只被女巫施以魔咒后已妖魔化的猎豹。同样是单簧管模拟的布谷鸟声音，在暗黑的氛围下听起来有些瘆人，像惊弓之鸟逃回巢穴保命。
第二乐章的主题是“群舞”。每种乐器重复一遍主旋律，单簧管是轻快的布谷，小提琴是宏伟的大雁，长笛是轻快的小鹿，巴松是笨重的河马，小号是敏捷的豹子，各个动物依次上台表演交谊舞，滑稽极了。最后打击乐也加入进来，激昂的圆号一下占领了所有其他的声音，像人类吹响了号角。
第二乐章前半部分也出现了暗黑主题，它甚至是在动物群舞之前就出现了：单簧管开始舞蹈时，另一个声道里低音提琴拉出了长低音，渐渐走弱。在不到十秒的长低音作用下，低音提琴演绎的暗黑笼罩了整个第二乐章，动物的狂欢也变得十分讽刺。作者好像不甘于演绎纯粹的喜悦，而一定要加上一层滤镜。
由于我对主题的预设是“战争”，在音乐厅时我怎么也无法把第三乐章套到战争的故事里，感到非常困惑；相反，朋友说最爱第三乐章。回来重温之后，我明白了她的感受，也不禁感慨第三乐章实在写得太妙了。
引入部分由打击乐开始，以极弱的声音重复演奏两个二拍低音（6－3－）。接着主调开始，出现的乐器依次有巴松、低音提琴、大提琴、低音大号；打击乐先由弱向强，再从强走弱。等到低音乐器演奏结束时，打击乐的声音也消失。
这是乐句的第一个转折点。此后双簧管开始演奏副调，叠加在主调之上，演奏主调的乐器也变成了声音更明朗的乐器，包括单簧管、双簧管、萨克斯、小提琴、竖琴。副调比主调高八度，辨识度非常高，重复了3-4次。
除了引入与副调的叠加之外，主调的循序渐进也很很有层次感，体现在两方面。首先，乐器的出场从低沉（低音提琴），浑厚（单簧管），到明亮（小提琴），配合了引入与副调的特点。其次，乐器挨个演奏主调，前一个乐器的结尾（336，336）与后一个乐器的开头（67176，67176）两小节是重叠的，像钢琴踏板一样，呈现出自然的渐强效果。另外，双簧管演奏的高八度副调与主调很相似，尤其是副调第三小节（3433363）与主调第五小节（3432176），也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共鸣的效果。
引入：63，63，63，63，63，63，63，63
主调1：67176，67176，123，123，3432176，3432176，336，336
副调（升八度）：666163，66636，3433363，363，217，6
以及主调真的和两只老虎很像哎：
主调1（升两度）12321，12321，345，345，5654321，5654321，551，551
两只老虎（原调）：1231，1231，345，345，565431，565431，251，251
作曲家整体营造出了萧瑟凄冷的氛围。双簧管演绎的副调依旧是布谷鸟的啼叫声，但和第一第二乐章不同，这里的布谷鸟既不是在欢乐歌唱，也不是匆匆逃命，而是在向外界警示着什么。
主调的旋律的整体走向是向下的，这也是暗黑风格的一大表现。具体体现在急剧的降度，如两个音下降八度（336），而升度有限，在多个小节，相邻的音都只升一度（123，3432176），最高音上升到fa，就马上往回退到mi re do，体现出强大的克制力。就像是可怜的禁欲者，渴求欲望又畏畏缩缩，不愿越雷池半步。
主调2：43434，65431，176#5#4#567, 176#54#567（6#5#432345）
主调3：512313, 134515, 23432, 34515
主调2出现后，克制力马上被打破，在一个小节里出现了四次fa，并从fa跳到la，速度也显著变快。乐句里出现一些灵活的表现形式，如升降调，如四分音符，就像一个小恶魔邀请禁欲者共舞。主题2重复两次之后，乐句进入主调3，乐曲表现更具灵活感，速度再一次加快，最高音跳到了升do，象征着禁欲者全然扔掉枷锁，投入尽情享乐。而后，从主调3降到主调2，主调2升到主调3的过程又重复了两回，似乎代表着克己－屈服－克己－屈服的循环往复。
最后，在一段以长笛和提琴为主导乐器的舒缓片段后，乐曲回到了第一主题的暗黑变体，声调也慢慢变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最后弱声结束。
第四乐章响起时，我听到了战火，感到害怕。我挽住朋友，把眼睛闭了起来。闭上眼睛后，我体验到了声音带给我的多维冲击：我不仅听到了炮弹、杀戮，而且看到了它，触碰到了它。我像是穿越到了二战现场，看到人们躲避炮弹，嗅到四处烟雾弥漫，感受土地因为炮弹而震动，我害怕到瑟瑟发抖。
还好，暗黑笼罩下的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正义的力量。这次的座位正对舞台，我感受到声音像风一样，拂过我的脸庞、身体，我好像不是在用耳朵听音乐了，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吸入了新鲜的音乐。有那么一刻，乐团几乎所有的乐器都以最高的音调演奏，音符聚集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头到脚电击了我的身体。那一刻，我的眼眶里涌入了泪水，这是整个身体在与音乐产生共鸣。
*转自胡说八道的女主播公众号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