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林歌咏（散文）

汉江在蔡甸的西边转了一个急弯，河水逐年冲击，泥沙淤积成为一片沙滩。人们从江堤上行走，得绕一个大弯儿，很不方便。于是，在滩上修了一条超直赶近供行走的小堤埂。两边栽了一些树木，主要是杨柳。经多年杨花柳絮自由繁衍，形成了一片绿林。高与低交叠，深与浅错综，绿荫婆娑，蓊蓊郁郁，无妖冶之色，多清秀之气。风和日丽的早晨，黄黄薄薄的光影下，浮动着一层乳白色的晨霭。绿茵呈其繁庶，杂花呈其空明。清风徐来，柳丝微漾，既平凡又美好，既坦荡又幽邃。让人感到一种力的柔美与和谐，一种生命的蕴藉与舒展。

鸟是灵物，它们寻觅，它们追踪，当然不会放过这方有田地有丘陵有河流绿色丰美的水土。尤其是在春天，这里常常是“翻飞多好鸟，婉转弄芳辰”。“啾啾唧唧”，“呀呀喳喳”，撩的过路人流连忘返，心醉神迷。行路的人想在此多呆一会，特意来这里休闲的人，更是视这里为乐土。因此，有人把这条河边小路，戏称之为“鸟道”。

鸟类是自然之链的一个环节，它像风一样，像雨一样，像山冈草原一样，像森林河流一样，共同构成了万物生存的广阔背景。在小城生活20年，我常常于清晨潜入鸟道。柳林里晨光熹微，草木清新，空气纯净，天氲地爽而生机勃然。在林中体味鸟鸣，犹如品尝奇妙的音乐，这里是一个庞大的音乐厅啊！鸟儿们各站枝头，或引吭高歌，或低声婉转，或欢快地啁啾，或缓慢地轻吟。

有些鸟的叫声，我自幼在家乡听过，像喜鹊，乌鸦，麻雀，燕子，斑鸠。但好多的鸟声，始初，只听其声，不辨其鸟。分不出黄鹂、画眉、鶺鴒、白头翁、叫天子。其鸣声有滑润的，有坚实的，有清脆的，也有带点儿滞涩凝重的。但都那么和谐，那么默契，那么单纯；各有声调，各有音色，各有情趣，各有韵味，又那么丰富。让你耳不遐接，听不够也听不完。

听得多了，渐渐地就又能分辨出一些鸟声。其实，各种鸟的声音是不相同的。“唧唧啾啾”的小山雀，在枝头摇头晃脑。成对的黄莺儿，抖动着黄熠熠的身子，低吟浅唱，如少女窃窃私语。呢喃的紫燕，稍事停留，又风快地闪动着剪刀似的翅膀飞去。斑鸠“咕咕”声抑扬顿挫，叫铃子“吒吒”声尖脆爽朗，鹁鸽的短呼朴实浑厚，阳雀的长唤甜美细腻。还有画眉的清丽圆润，鸫鸡的沉郁重浊，杜鹃的悠扬婉转凄厉，鹧鸪的委婉殷切回绵。

鸟儿有的向远而歌，有的朝天而唱，有倚枝而吟的，有边翔边叫的，有跳跃着的咏叹，有舞蹈着的嘹唳。那动听的音韵在树梢蹦跳，那欢快的旋律在林间跃动。突然间此声从近处滑向遥远，彼声又突然间从远处降临到跟前。它们时而独啼，时而对唱，每只鸟都是活跃的歌手；它们时而合鸣，时而重唱，每只鸟都是一首灵动的歌。一声乍起，东啼西应，数声应和，左右争鸣。升沉转合，无规亦无范，高低错落，无序而多序。

像聊天，像攀谈，像演说，由己由彼，超然坦荡。是逗欢，是闹腾，是嬉戏，随意随心，意趣天然。一派青春风采，一派升平气象。这大自然的密码，长长短短，“呖呖、啾啾、咕咕、呶呶、哝哝 ”，组成美妙的柳林曲，层次丰富，韵味深长，多么清亮，多么悦耳。用心身捕捉住每一个叫人陶醉的音符，每一个叫人回味的旋律，动人心魄之美逼入肺腑，让人心里豁然开朗，透着清凉，透着爽畅，那样的轻快轻柔而甜润。

鸟儿的叫鸣，自由、超脱、清丽、丰盈、滋润。或高歌，或低咏，或絮叨，或呢喃。典雅缠绵者有之，古朴淡素者有之，俊逸婉约者有之，清丽潇洒者有之。不修饰，不做作，是那样的天然，那样的本色。只要你用心去聆听，只要你用心去感受。那歌声有时如行云流水，舒缓流畅；有时则轻吟曼唱，缠绵悱恻；有时它清脆玲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时它嘈嘈切切，如丝竹丝弦弄清音。

人类来自大自然，与自然万物同根同源，绝非独立的存在。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各个方面都可以在大自然中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鲜明的对应。先民们是亲近于鸟的。子规啼血，鹧鸪呼归，布谷催种，拟鸟声而产生的故事，有关鸟类的诸多传说，融会了人的智慧人与鸟的情感。更有不少人以博大的胸怀和悠久的文化渊源，赏鸟玩鸟，怡情悦思，升华思想，物我合一。《诗经》中就有“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唐诗人孟郊的“晓鹤弹古舌，婆罗门叫音。应吹天上律，不使尘中寻。”陈子昂的“边地无芳树，莺声忽听新，间关如有意，愁绝若怀人。”歌咏鸟鸣寄情托意的诗歌不胜枚举。大千世界的花鸟虫鱼，价埒金玉，其根祗都源于自然万物的至情至美 。

鸟的叫声是鸟的语言，是一只鸟与另外的鸟的交谈；它们按照自己的腔调，按照自己的喜怒哀乐说话。是高谈阔论，抑或抒怀言志，我无法听懂。但从这些悦耳的语言，我完全感受得到它们得意的聚会，适意的休憩，恣意地鸣叫，内心不存一丝儿牵挂，也不为外界的任何纠缠而浮躁，气氛融洽，情绪活跃，心态美好──是一种真正自由的歌唱啊！是无词的歌，是无伴奏的歌，是芭蕉上的晨露，是莲瓣上的雨珠，是蓊郁的密林中太阳的一点光斑，是朦胧夜色云海里的一颗星辰，是静谧的狭谷里幽咽的溪流，是抖动的丝绸般的一绺细瀑。那千腔万调的鸟语会使你想起那句古诗：“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鸟鸣幽林，此天籁是一部含蕴无穷博大精深的交响乐。大自然以不拘一格的巧手，雕琢传达出鸣金嘎玉飘逸飞扬的神韵。人们只有用灵智去解读用生命去体验它，用人性的光辉去回味这种神韵，去品赏这种美，才能体会到百鸟的清纯朴直和灵醒，视鸟为生命之侣；在我们人生长河中，拥抱这大自然的精灵，亲近这造物主的尊荣，将其化入生命的韶华，得以愉悦、恬适、快乐，让人回归单纯与真诚，乃大自然的仁慈和恩惠啊！

 对于生命，大自然是慷慨的，但更多的是严酷和苛刻，甚至残忍。为了生存下来，一切形式的生命，都要同外界环境作数不清的艰苦卓绝的搏斗。在生命的流程中，该少一些障碍，少一些损害生命之精华的沙漠，多一些呵护，多一些营养生命的绿荫。至今，我深深地怀念着那片自由繁衍着的柳林，那条幽草野花扶疏的鸟道。我相信，那些对大自然的作品怀有好奇心和爱心的人，会多一些欢悦，多一些畅快，多一些美好。

以上图片选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