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声声（诗三首）

过峡江

过峡江，望江峡，

漩涡张着嘴，

礁石露着牙，

巨雷惊吼浪出谷，

像千条鲛龙飞鳞甲。

山山水水都在说，

自古谁不怕！

谁不怕？我不怕，

舞动长橹冲入峡。

背起纤索岩上走，

打着赤脚登悬崖，

艰难险阻何所惧，

双足能把刀山踏。

弯腰山一座，

伸腿如箭发，

索如弓弦扣，

汗透泥和沙。

前进的道路不平坦，

纤夫的脚板无高下，

每步都有千斤力，

踩得顽石冒火花。

屏住气，咬紧牙，

一步一步向前跨。

肩负万里千斤担，

怎许脚板向后滑，

石上勒出千条印，

坚强的意志磨不化。

山风来，暴雨发，

欲将大山连根拔。

将身贴在石岩上，

扛起大江朝前拉。

高呼一声千峰应，

桅杆直向云中插。

闯开漫天的暴风雨，

大吼三声冲出峡。

——载1964．5．《萌芽》

——《萌芽诗选》

赶路号子

篷扯满，橹摇圆，

纤绳拉走千里岸。

船过码头不歇脚，

摔一把汗水把路赶。

赶过平川望岗岭，

赶过岗岭望青山。

望青山，青山远，

流水更在山那边，

红日出水山迎我，

月落星移到山前。

望青山，青山险，

山险不够水来添；

两山扼水水暴跳，

礁石触浪浪飞溅。

山远水远远上远，

怎比船工一双眼，

识得前程阔无限，

长橹丈路万万千。

山险水险险中险，

怎奈船工胆包天，

号子铺平浪中路，

万重艰险一舵扳。

赶路谁怕路遥远，

赶路谁怕路艰难；

路远催我船行快，

路险令我志更坚。

山在召啊水在唤，

棉满码头粮满岸；

城在等啊乡在盼，

机械满港货满湾。

城乡繁荣我欣喜，

心喜赶路劲更添。

风在追啊云在撵，

炊烟挥手送征帆。

赶过一岸又一岸，

赶过一山又一山，

三天的号子一天唱，

三日的路程一日赶。

赶啊赶，

地走天移江河转；

赶啊赶，

日去星回月又圆，

风扬帆篷升千遭，

雨打桅樯湿万遍，

岩枫舞，江鸥唤，

群山激动浪发言：

是问我何时不赶路？

是问我何时不驾船？

嘿，嘿，嘿，

赶，赶，赶，

路无尽时我永赶路，

水无尽时我永驾船；

赶过一程又一程，

永远赶路向前看。

——1976.10.组诗《船工的家》

——管用和《山川诗卷》

寻觅川江号子

川江，交给我一个潮涌浪卷的课题，

我怎能不寻找那纤索弹出的韵律。

拨开一江浩渺的浮烟，

我见到了巍然屹立的历史：

绝壁炫耀远古的尊严与狰狞，

捧出诸葛亮的“宝剑”和几卷残破的“兵书”；*

————

* 兵书宝剑峡，在西陵峡口

雨后的彩霞托出她庄重的姿影，

含愁的神女似乎有冷泪滴下岩壁；

一片疑云飞去，拉开朦朦胧胧的帷幕，

悬棺又显示古代巴人安葬的神秘。

──这一切都不是我要寻找的，

我曾经为之动情的川江号子呢？

风箱峡绝壁上的古纤道

听到了，那压倒猿啼的沉重的呐喊，

听到了，那风箱峡的急切的呼吸。

一声声，倒转了风魔一般的漩流，

一声声，劈开了刀丛一般的礁石。

那犹如古铜色的筋肉隆起的肌肤，

那似烈火烘烤过的黑黝黝的背脊，

那绷紧了江岸的弓弦一般的纤索，

那自肺腑迸发出来的震撼群峰的号子。

──哦，不，分明是一江流泻的滩声，

激起迷蒙的峡雾，幻化出匍匐的身姿。

哪里去找那历史的回声？

岩松与苍岩保持着深深的沉默与神秘。

瞿塘峡绝壁上古纤道

啊！那不是吗？在瞿塘峡的绝壁之上，

“咳嗬！咳嗬”声音已刻下了永恒的印记：

拉纤的古栈道的记下了一排排音符，

延伸到岩草与烟雾缭绕的深处。

这是沉默的呼号，这是凝固的呐喊，

岁月已无情地洗去了它的音响与韵律。

大江中的礁石与险滩已被清除，

消去了多少时刻等待着死亡发生的悲剧。

再不必胆战心惊虔诚地祭祀河神了，

拔锚启航也不意味着生死别离。

该深深地埋下那些拼命的悲啼与哀嚎了，

往日的纤绳与船工的呼号已经消失。

有诗人叹：“不需要搏斗的地方就会失掉歌唱”，*

————

* 诗人公刘诗句

啊！血汗的号子消失，应该庆幸，何必惋惜！

几千年的搏斗使江水也变得浑浊，

给江河留下了多少沉痛的伤痕与记忆，

我欣喜没有寻到那汗水与泪水凝结成的呼号，

川江，交给我一串串欢快愉悦的船笛。

——载 1985.11.《芳草》

你若是喜欢，我感到荣幸。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