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火莲》（三）

 

 

千湖如镜的江汉莲比星多，

一枝莲有一枝生命的歌。

赠给你一枝美丽芬芳之曲吧，

不，

请接住一把炽热红亮的火！

──题记

 

 

4.火莲万朵

 

十四

火莲受了三天审，

三天重型苦万分，

衣上尽血印，

浑身是鞭痕。

每挨一鞭牙咬紧，

一鞭就是一腔恨，

深仇大恨心上埋，

牙关是两扇紧闭的门。

 

“女队长，逃何方？”

“哪年哪月通红军？”

“什么暗号作联系？”

“赤卫队有多少人？”

任凭敌人口舌焦，

棍棒撬不开她的唇。

双眼充满血巾巾，

像是火苗向外喷。

多次昏迷又苏醒，

敌人面前不呻吟。

浑身火辣似针扎，

泪水和血肚内吞。

 

疼难熬，痛难忍，

疼时默默想亲人。

想父亲，想母亲，

似听父母教儿吟：

“太阳出来一点红，

扛起枪杆跟贺龙，

贺龙跟着共产党，

党为穷人不受穷。”

字字亲，句句亲，

字字句句默在心。

心在唱，思红军，

队长是不是出芦林？

不怕鞭，不怕棍，

就怕队长遭围困；

生不顾，死不论，

单把队长挂在心。

队长现在怎么样啊？

火莲思绪乱纷纷，

心儿一会儿飞芦荡，

一会儿又到螺山村……

 

一根灯芯两头点，

两个火焰一线牵；

火莲想队长，

队长也想火莲。

芦林洒泪别，

拼命把路赶，

腿伤重，路艰难，

一步一步咬牙关。

营救火莲不容缓，

心中苦痛似箭穿，

热汗流了流冷汗，

喉头干渴似火燃，

鲜血点点洒一路，

脚印里面血斑斑。

赶啊赶，

一步道路一昏眩，

赶啊赶，

赶过芦林和草滩，

赶啊赶，

赶过晌午和傍晚。

孤鸿落霞寒烟里，

残阳照人血一团。

赶啊赶，

夜色朦胧遮双眼，

赶啊赶，

两脚如铅尺嫌远，

赶啊赶，

伤腿麻木寸步难。

疼痛劳累骨要断，

饥肠欲裂浑身寒，

天在旋，地在转，

腿硬骨僵怎动弹？

火燕终于倒在地，

昏昏迷迷卧草滩……

 

云沉沉，星淡淡，

失伴雁啼五更寒，

冷露芦林残月照，

梦魂悠悠心不安。

火燕渐渐醒过来，

耳听野地人交谈：

“昨日中午枪声紧，

莫非红军在作战？”

“也许白狗在抢劫，

强盗贼子人人怨……”

哦，原来她已近河岸，

岸畔停泊两渔船，

渔人赶早作晨炊，

一弯淡月绕青烟。

火燕喊渔人，

嘶声随风传。

渔人惊闻声，

寻找见火燕。

问情况，知根源，

四桨如飞向螺山……

 

十五

火燕回军营，

及时作决定：

夺枪支，救火莲，

一分一秒不能等。

腿伤不能同出征，

心中时刻难平静。

思火莲，想火莲，

日不安，夜不宁，

耳畔绕她声，

眼里现她影，

似见火莲在受审，

似见火莲在受刑……

 

是啊，火莲再次被审讯，

受尽重刑不招供。

两眼紧闭红又肿，

耳内好像雷在轰。

倒在牢房昏沉沉，

忽听号角震长空。

啊！硝烟里，红星闪，

炮火中，战旗红，

女队长，在冲锋，

父母亲好英勇。

那是谁？那是谁？

是他！是他！是贺龙！

 

啊！八角军帽红星闪，

八字胡须真威风：

贺龙说：“好孩子，

今日我们喜相逢！”

一头扑进贺龙怀，

话儿随着热泪涌：

“贺伯伯，我会唱，

《太阳出来一点红》，

时刻把您记心中！”

“穷人要想不受穷，

扛起枪来干革命！”

“贺伯伯，收下我，

让我扛枪打冲锋！”

贺龙听了微微笑，

端来热汤香味浓：

“好孩子，快喝下，

等你伤好无病痛，

再跟我去立新功！”

“不，现在我就上战场，

消灭那些害人虫。

贺伯伯，贺伯伯……”

咦！他的脚步急匆匆，

霎时影无踪。

火莲爬起来，

要去追贺龙，

忽觉浑身疼，

──哦！原来是做梦。

依依不舍眼半睁，

果然见到一人影，

影儿出了门，

面目没看清。

 

十六

瓦缝透阳光，

牢房一线亮，

一只小飞蛾，

向着亮处撞。

火莲非常渴，

喉头似火烫，

几天少吃喝，

辘辘翻饥肠。

忽闻牢房里，

发出菜油香

──哦，在她的草铺边，

有碗鸡蛋汤。

热气腾腾升，

涎水舌上淌，

刚想喝一口，

又将嘴闭上。

──身在鬼门里，

哪会遇善良；

难道恶豺狼，

还会怜小羊？

火莲正暗想，

有人门外晃，

探望好几次，

他又进牢房。

脸上堆满皱，

每条都慈祥；

嘴挂微微笑，

眼闪怜爱光。

啊！这人似见过，

多熟的模样，

哪年又哪月，

相会在何方？

记忆似断线，

想连连不上，

像对一片雾，

恍惚又迷惘。

 

啊！他笑得多深沉，

话轻情意长：

“喝吧，孩子，快喝吧，

养硬翅膀好飞翔！”

她将小瓷碗，

递到她嘴上，

滴滴暖在心，

点点味道长。

一碗热汤没喝完，

有人喊他出牢房。

 

“大师傅，团长讲，

今晚有客来拜访，

要办一桌下酒菜，

四盘八碗一个汤。”

哦，原来他是做饭的，

为啥这般好心肠？

说话如同自己人，

“养硬翅膀好飞翔”！

嗯，莫非他是段大辛，

火莲曾听父亲讲，

我们有个“老交通”，

还乡团里暗隐藏。

是他该多好，

火莲暗思量，

想着那张慈祥的脸，

渐渐入梦乡。

 

十七

离窝的小鸟飞出林，

久别难把母鸟认，

火莲猜得准，

伙夫就是段大辛，

大辛不是别的人，

正是火莲的亲父亲。

 

自从那年被抓走

大辛强咽仇与恨；

湖霸逼他做苦工，

一日仇恨增一分，

乘着湖霸争土地，

宗族械斗闹纠纷，

乱中烧毁陈家屋，

逃到外地一小镇。

改名换姓卖苦力，

忍辱负重度光阴，

人间苦辣他尝尽，

霜打野草最知春。

坐牢砍头他不怕，

终于成了党的人。

 

还乡团，运回枪，

他将情报送红军。

火莲遭捕受审讯，

时时刻刻挂在心。

借机送饭暗照料，

分为殷勤情意真。

 

大辛第一次见火莲，

眼惊心疑难相信，

眼前的姑娘好熟悉，

细眉翘鼻薄嘴唇，

这脸型，这眼神，

早就深深刻在心。

难道女儿没有死，

竟然生活到如今？

不，明明她已葬湖底，

尸埋淤泥深又深……

 

大辛不敢多思想，

看一眼火莲也觉亲，

她勇敢，她顽强，

好一棵苗苗党的人！

不能让她等死亡，

不能让她残废身，

他要救出这只鸟，

让她展翅早归林。

 

十八

烂泥湖畔草离离，

一家豪富百家饥，

渔民的破房风穿洞，

刘氏门楼黑漆漆；

匪团长家里边耳房，

就是囚禁火莲狱。

老段与火莲，

父女相见不相识；

不相识呀，也相系，

老少两心连一起。

 

这一天老段送饭来，

手儿暗把窗户指，

正把小刀给火莲，

忽然匪兵来查狱。

老段急忙藏起刀，

故意将汤泼在地：

“哼！你还犟，小女子，

这不尝，那不吃，

我自有办法，

好好收拾你！

你等着，小东西……”

老段“骂”出门，

假装很生气。

 

蛙吞萤火心里亮，

水翻波纹渔人识，

心灵相通何须猜，

严酷的斗争增才智。

老段话外话，

火莲已会意──

她从门窗小刀上，

得到逃跑的暗示。

 

牢房夜来早，

黑暗合四壁，

火莲躺草里，

兴奋无睡意，

死沉沉，静寂寂，

只听自己在呼吸。

一缕灯光穿墙缝，

好像萤火虫落地。

隐约听到盘碟响，

酒气透墙味刺鼻。

突然隔壁“哈哈”起，

笑得好得意。

随即传来谈话声，

语浊声音低：

“团长，王怀的情报，

十实九不虚，

共匪今夜来偷袭，

是要夺枪支。”

“好！将计就计不宜迟，

半路搞伏击……”

话声更加细，

好像鼠唧唧。

 

啊！晴天一霹雳，

火莲心惊悸，

可怕的情景，

出现在眼底：

红军夜出兵，

半路遭伏击，

白匪逞凶狂，

同志们血染地……

 

王怀多险恶，

情况万分急

老段啊，在哪里？

敌人的阴谋你可知？

红军啊，在哪里？

千万不能入险地！

火莲啊，拿主意，

快给亲人解危机！

望牢门，紧紧闭，

看小窗，棂子密，

月在走，星在移，

怎给亲人传消息？

心在蹦，汗在滴，

恨不能一头撞开狱！

 

风萧萧，树摇摇，

火莲心如虫在咬，

不能久等怎能等啊，

似见红军出发了。

是啊，手中没有刀，

不能坐着受煎熬。

牢房中，细寻找，

角角落落都摸到，

找铁片，找瓦砾，

找石块，找砖角……

唉！一房黑暗半窗月，

空空只有床铺草。

盼红军哟，想亲人，

此时又怕红军到，

心在哭，泪在掉，

脚步声声传耳梢……

 

十九

匪兵持手电，

嘴叼半截烟，

开锁进牢门，

开口出怨言：

“他妈的，一女伢，

还用日夜来查看！”

照照火莲铺，

铺上人已眠，

揉揉腥松眼，

吐吐口中涎，

抽抽半截烟，

烟火像血点。

伸伸腰，举举拳，

张开嘴巴打哈欠。

 

走两步，哼一声，

接连狠抽几口烟，

烟头扔在地，

踉跄回身转。

牢门关，更黑暗，

一点烟火微微闪。

闪着思维的光，

闪入火莲眼；

闪着希望的火，

闪进火莲的心坎坎：

火──想起火燕姐，

眼前升起熊熊焰；

火──照亮勇敢的心，

一个主意已点燃：

烧！烧着匪巢穴，

引敌回营盘；

烧！烧毁敌诡计，

红军免危险。

火、火、火！烧、烧、烧！

一分一秒不能缓。

不能等明天，

不能等老段，

逃跑的希望丢一边，

但愿亲人不遭难。

这么办！这么办！

意念坚定如大山。

拾起小烟头，

如捧重炮弹，

杀敌人！救亲人！

雪大恨！报仇怨！

雪大恨！报仇怨！

 

二十

心啊，不慌张！

志啊！更坚强！

意啊，更执着！

胆啊！更豪壮！

稻草拢成堆，

烟头草中放。

嘴儿轻轻吹火种，

眼里红星闪闪亮；

亮闪闪啊，闪闪亮，

似乎眼珠儿在跳荡。

跳荡啊跳荡，

火莲在凝望，

望见生她的父母，

望见养她的爹娘；

跳荡啊跳荡，

火莲在探望，

探望贺伯伯，

探望女队长；

跳荡啊跳荡，

火莲在眺望，

眺望家乡树，

眺望门前浪。

 

闪啊，不停地闪，

眼中红星在增长；

闪啊，急促地闪，

眼中光芒在扩张。

增长啊增长，

扩张啊扩张，

猛然红星化火苗，

火苗向上更向上，

它是火莲一颗心哟，

心在发热在发光！

 

吹口气啊，再吹气，

让火苗增大火更旺，

增的是仇，增的是恨，

报仇雪恨志如钢；

加一把草啊，再加草，

让火焰更高火更强，

升的是情，

升的是爱，

爱党的情意无限长！

 

火啊！快烧，快快烧，

烧塌罪恶的黑牢房，

让自己也化一把火，

毁尽虫豸和豺狼；

火啊，快燃，快快燃

让咱红军见火光，

将自己也化一炷火，

看看亲人怎么样？

 

别了！红军啊红军，

不能为你们再送信，

这“毕毕剥剥”的火声，

是我最后的话音。

贺伯伯呀，想念您，

请认火莲为红军。

愿您身体更健康，

威镇洪湖丧敌魂！

女队长，惦记你，

莫为火莲太伤心！

愿你早早养好伤，

横枪跃马再上阵。

 

别了！父亲啊母亲，

不能再听您教训，

你们用那胸中火，

点亮女儿一颗心。

如果你们想火莲，

就把红莲当儿身，

清香便是女儿意，

围绕父母慰亲人。

愿把敬意化为梦，

梦中听儿唤双亲；

愿将思念化为水，

在您船边漾波纹。

 

别了！湖荡啊湖荡，

不能再照火莲身，

她的泪眼与笑脸，

常常映入你波纹。

尝过火莲苦涩的泪，

应知火莲多少恨；

见过火莲绣红星，

应知火莲爱多深！

愿盘盘荷叶化战船，

载着红军杀敌人；

愿杆杆芦苇化刀枪，

齐把白匪消灭尽！

 

别了！乡亲啊乡亲，

不能再听火莲音，

唱过你们的苦和难，

唱过你们的怒与愤。

无边的平原多肥沃，

却生贫困和饥馑；

湖光水色多秀丽，

却遗蓬蒿埋荒村。

愿朵朵莲花化红星，

映照家家福满门；

愿片片彩霞化红旗，

旗展水乡日月新……

 

啊！火腾腾，烟滚滚，

星也藏，月也隐，

火焰蓬蓬似红莲，

红莲冲天藏悲愤；

火焰蓬蓬似红莲，

红莲耀眼见坚贞；

火焰蓬蓬似红莲，

红莲翩翩舞英魂；

火焰蓬蓬似红莲，

红莲万朵乱纷纷。

映红千重浪，

照亮九霄云……

 

二十一

大火熊熊烧，

大火熊熊烧，

驱散守敌的梦，

匪兵像惊鸟，

敌营一片乱，

马嘶人嚎叫。

 

大火猛猛烧，

大火猛猛烧，

外出的敌人，

胆裂魂也销，

吓坏匪团长，

忙把队伍往回调。

 

大火冲天烧，

大火冲天烧，

前来夜袭的赤卫队，

见火觉蹊跷，

迅速侦察情况明，

乘势猛攻捣敌巢……

 

啊！一场追击战，

战果实非凡，

活捉匪团长，

全歼还乡团。

百姓喜若狂，

齐把红莲谈：

红衣女少年，

半夜把火点，

烧毁罪恶家，

解了穷人怨。

少女没有死，

火里化为莲；

红莲湖里落，

她成莲中仙。

 

口将神话传，

心将红莲赞，

人们采莲种，

撒在湖中间；

荒湖开鲜花，

花开一年年……

 

5.唱不完的莲歌

 

水绿东风暖，

翠湖荷叶圆，

渔家一夜梦，

浪里红斑斑。

从此烂草湖，

莲多采不完，

改名叫莲湖，

忙煞采莲船。

 

采莲想火莲，

口把歌儿编，

歌儿天天唱，

胸中情无限。

唱到月上时，

思念变幻觉，

如见女少年，

红桨荡红船，

播火水中间……

 

啊！莲开湖水里，

火播人心田。

都说火莲人未死，

大辛救她脱危险，

跟随火燕闹革命，

英雄姐妹众口传……

 

载1981年第二期《叙事诗丛刊》

河南人民出版出版

 

 长诗《火莲》发表完毕。感谢朋友们收读。长诗结尾写到：

都说火莲人未死，

大辛救她脱危险，

跟随火燕闹革命，

英雄姐妹众口传……

我本来想继续写火莲续集《英雄姐妹》，故事已经构思好。但不幸担任了武汉作家协会驻会副主席，主持日常工作，没有时间写作，加之高血压病倒。只好作罢，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