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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性的丧失——克尔凯郭尔

今天的推送是关于新启蒙运动的发展,其中经历了卢梭、叔本华、尼采、克尔凯郭尔以及20世纪当代哲学家的思想。限于篇幅,将原文按照历史人物进行拆分,以便大家了解其中的脉络。

作者:尚杰

原发期刊:《求是学刊》2016 年第20165期

“天才犹如暴风骤雨:他们顶风而行;令人生畏;使空气清洁。”[7](P13)这是克尔恺郭尔在1849年的一则日记中所写下的句子。自视为天才,与其说这是自傲不如说是自尊。他实事求是,与卢梭所谓“我生来就与别人不一样”暗合,而“暴风骤雨”之说又与上文所述“划过夜空的闪电”类似,它象征着真正的哲学思想是到达了最为危急关头的思想(这类似富有才华的诗和艺术创作的瞬间),它可以是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恐惧与绝望,这是克尔恺郭尔讨论的主要话题,后来加缪曾经把它换成另外一个说法——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另一极端,就是程序化的日子日复一日,这也能把人逼疯,海德格尔和萨特曾经把它描述为无聊与恶心。但这后一个极端其实可以与第一种极端合并,海德格尔把它的本质,说成是深度无聊,也就是与常人眼里的好日子与坏日子无关的无聊:没有任何让人不高兴的理由,但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如此地“我不高兴”。这个感受就属于哲学问题了,它绝对不是无事生非,因为它是一种“元心理事实”。(我用“元心理”,以便与心理学区别开来。)

克尔恺郭尔、卢梭、尼采,三人的文体颇为相似,它们有炙热的温度。他们世俗的身份是作家,他们甚至公然声称痛恨哲学家,但是,他们却被列入了历史上最重要哲学家的行列,其中的原因显然不在于文体而在于它们所提出的问题。这个问题就是“什么是最为危急的关头”?它绝对不是一个世俗的问题,而是最高的形而上学问题(12),它与我究竟是处于战火硝烟之中、坐在监狱里,还是舒服地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欣赏电视正在直播的足球赛无关。普通人绝对不会抹杀这三者之间的区别,他们根本就理解不了哲学天才,他们嘲笑哲学家无事生非,把简单的问题弄得既复杂又晦涩——后一句话说对了。

在克尔恺郭尔看来,最为危急的关头与他自己的或者任何个人的恩恩怨怨或者喜怒哀乐无关,而是哲学问题中的高峰,从学理上讲它就是“瞬间”,或者叫作不连续性。这个不连续性在学理上的原因又在于它是悖谬的。也就是说,它不清晰不确定,不可能说清楚它在于它是没有答案的,它无解!这是一个从卢梭、叔本华、尼采以来一直延续下来的问题(鉴于尼采与叔本华的特殊关系,我把尼采列在比他年长的克尔恺郭尔之前,以方便讲述)。如果从大海中取一滴海水就能窥见海洋的本质,那我选取解读克尔恺郭尔的《哲学片段》一书。书名首先就与德国古典哲学区别开了,“哲学片段”,不成体系:用片段对抗体系、用瞬间对抗永恒。

我们来看看为什么说“瞬间”是危急的、悖谬的。哲学就是去思考那些不能被思考的问题,这已经是悖谬了。例如人的出生,“出生”是一个与瞬间有关的问题:“一个事关出生的问题是可以思考的吗?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呢?可是究竟该由谁去思考这问题,是那些已经出生了的人,还是尚未出生的人?说是后一类人是不可思议的,人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一点;而已经出生了的人也绝无可能生出这样的念头。当一个已出生的人思考其出生之时,实际上他所思考的是从‘非存在’到‘存在’的转变。”[7](P18)人类是由已经出生过的和尚未出生的人组成的,它包含了对于人的生命而言一切现实性和一切潜在可能的现实性,于是克尔恺郭尔的意思就是说,即使关于人的出生这样看似常见而简单的问题,事实上都是人类没有能力回答的,它是一个悖谬,或者说,我们的回答总是错的!

对于不能说的问题硬去说,这是天才哲学家的任务(因此维特根斯坦所谓“应该沉默”之说是肤浅的,因为这有违哲学的天性与使命)。于是就“硬说”出这样荒谬的判断:所谓存在不过是假象,存在是由“非存在”构成的。按照“存在”的思路一路思考下去,走错了方向,而当我们说“非存在”时会说出更多的真实。

这个“非存在”就是后来德里达所谓“不在场”(absance,缺失)的话题,它不能被思考,因此它从来就没有被思考,即使上帝也是被列入“存在”话题范围的。严格说来,“不在场”或者“缺失”在表述上强于“非存在”,因为“非存在”容易使人联想起逻辑上的“是与非”的判断(肯定与否定判断)。事实上,克尔恺郭尔并不是在表达一个逻辑上的否定判断,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类似在描述这样的情景:“如果你结婚,你会后悔;如果你不结婚,你也会后悔;无论你结婚还是不结婚,你都会后悔……相信一个女人,你会后悔;不相信她,你也会后悔;无论你相信她还是不相信她,你都会后悔。”[8](P36)

在这里,“后悔”相当于在语言的海洋里随意捞起来的一滴海水,它代表语言或者语言表达能力。糟糕的是,这个能力十分有限,因为它可以对应完全不同的、相互冲突的内容。言不尽意,这就是语言的宿命!换句话说,语言不值得相信,但我们又不得不使用语言进行思维,这已经是障谬了。语言表达相当于以上我说过的“骰子落地”,它总会呈现一个结果,但它的不真实性也显而易见,它没有表达出我们内心深处晦涩的真实——那难以言表的思想与情绪(狂喜、深度无聊、绝望等)。那么,思维是否可以离开语言?新启蒙精神说“可以”,凭借无语言状态的直觉(无意识的自由想象状态),它不仅涉及哲学和文学艺术,甚至数学家和科学家中也有类似看法。(13)

我觉得克尔恺郭尔写作的基本特点是在他还没完全想好想要表达的意思时,句子已经从笔端流淌出来了(他只活了42岁,却给后世留下了40余本著作),似乎句子比脑子动得快,就像天才的足球守门员下意识的身体肢态的反应肯定快于他的判断一样。缺少判断而单凭直觉的准确,这是各个领域里的天才人物的共同特征。“缺少判断”说得不准确,应该是缺少“充足理由”(论证)式的间接判断,但却有丰富的直接(直觉)判断。

帕斯卡尔说柏拉图是怀着消遣的心态写出《理想国》的,帕氏此说绝非戏言。哲学是有闲者的奢侈事业,闲得无聊,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写书玩。没想好就下笔在内容上就会东拉西扯,但令人惊叹的是,整部作品完成之后就像是一件精美的后现代建筑——它是一种精神风格。我说它是一种新启蒙,就在于与传统启蒙思想家不同,它决不打着为了人民、为了国家民族的旗号,甚至也不为了正义和美德。什么都不“为了”,“目的”这类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如果一定要说为了什么,那就不妨把这个“什么”说两遍,比如“为了艺术而艺术”,这好像是回到了事物本身(自在之物)。是的,就是这个意思。但悖谬的事情发生了,为了消遣或者好玩儿写下的东西成为了学术经典,就像本意就是想好好地活出自己,在效果上受益的却是全人类。因此,和语言一样,“动机”这个东西也是靠不住的。

所谓“意思”,就是去创造还不曾有过的意思,它不太可能预先想到,除非你把每时每刻都当成“最为危急的关头”。(就像一句箴言:把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当成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但是,悖谬的是,那意思就成为“没有意思”了,因为谁也说不清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们不是不明白物理意义上的死亡现象,而是永远想不通究竟有没有前生和来世,人们盼望有前生和来世是因为无法忍受彻底的虚无,它比人生的孤独还难以忍受。虚无的话题之所以属于哲学,在于它不可思议。)但是就像为了圆一句谎话就得编造另一句谎话一样,与这个悖谬接踵而至的是另一个荒谬:正是因为人必有一死,人生才是有意思的,如此等等。我是在模仿克尔恺郭尔以上关于“出生”问题的悖谬,以便揭示恼人的哲学问题无所不在,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

为什么这本书叫《哲学片段》呢?因为克尔恺郭尔以跳跃的方式把不同的哲学问题串联起来。如果是成体系的书,虽然有着逻辑上的连续性,但不过等于只讲了一个问题,以至于只需要读其中的几页就够了。(因为全书的大小结论,都出于一个同样的大前提。)而《哲学片段》就好像是毕加索的立体画,把从不同视角(如上所述,尼采也发现了“思想视角”的问题,后来胡塞尔的“意向性”概念也类似之)看见的内容,同时拼接成一幅画面,即写成一本书,读者不能从字面上理解,而要灵机一动从字面的意思想到别的意思,好像是从显微镜下看到的东西。

从逻辑证明的观点,以上从“非存在”到“存在”(无中生有)的过渡,是不可理喻的,因为这个过程中有性质的改变,它违反了逻辑规则,有点类似于芝诺那个经典故事:快腿阿喀琉斯永远追不上乌龟。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事实,问题就出在芝诺太遵守数学逻辑了,他忽视了“确定性”(象征着逻辑与语言)只是外表,不确定性(运动就是同时既在此又在彼,即自相矛盾)才是真实的内容,因此,我们甚至不可以说从“非存在”到“存在”,而要说既“有”又“无”是同时的,既“活”又“死”是同时的。因此,克尔恺郭尔所说的“瞬间”并不意味着数学上的一个点(位置),而是亦此亦彼的处于绵延中的瞬间,即如柏格森所言,不能用空间的语言描述时间:瞬间本身就是由悖谬组成的,无中生有是一桩最有激情的事情。(14)“瞬间”强调一切时刻都是“当下”的时刻,而“当下”意味着创造(无中生有,所谓“最为危急的关头”),这就丰富了“绵延”的内容(柏格森也是把绵延与创造性联系起来思考的)。

换句话说,一切“又一次”都不是重生(重合),而是“出生”(初生)。重生是外表,“出生”才是真相(人生是由大大小小中断而持续着的“出生”所组成的,如此串联起来就构成人生这本大书。“到处都是‘急就章’”,叔本华如是说),这就是瞬间的哲理,这就是克尔恺郭尔为什么要强调“瞬间”如此重要的根据。“出生”当然意味着创造,如果人们能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他们的生活方式就是艺术的,即使平淡的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而且乐观向上;如果人们不懂得这个道理,就会把“出生”误看成重生(日复一日),从而导致平庸、心情沮丧。

“悖谬是思想的激情,一个没有悖谬的思想家就像一个缺乏激情的恋人,他只是个平庸之徒……去发现某个思想所不能思考的东西,这就是思想的最高形式的悖谬。”[7](P44)这个说法是对德国古典哲学的反动,尤其与唯心主义辩证法相冲突。简单说,思辨哲学的奠基人之一斯宾诺莎曾经说:要理解,既不要哭泣,也不要大笑。斯氏这句名言表明,纯粹理性主义者认为热情是无用的激情。但在克尔恺郭尔看来,没有悖谬简直就谈不上什么理性,而悖谬之所以是思想的激情,全在于它就像无中生有那样不可思议!它深深吸引我们去思考——因为它无解,不会有想通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哲学是一种精神的(高贵)疾病。就此而言,哲学貌似宗教信仰,但哲学绝不是宗教,它与宗教之间有着细微但却是本质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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