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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一夜

三月。

惊蛰。

雨夜。

这是入春一来的第一场雨,在这寂静的夜里。淅沥的雨声伴随着低沉的牛哞,缓缓沉入大山的深处。远方人家的家中散发出橘色的光,拼命的从门中的罅隙中挤出,挣扎着想要撕裂沉重的黑夜,却又被吞没在无尽的雨幕中。我坐在门口对着眼前的雨幕发呆,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屋里的灯光不时闪一下,阿公的身影正好投在旁边的一面墙上,佝偻的身影承受的一辈子的磨难与沧桑。

阿公还在屋中忙碌着,而我却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回到儿时的小山村,没有当初的亲切与不舍,却多了一份陌生,一份不知如何言语的惆怅。光阴总会带走很多东西,它像一条静默的河,岁月的回忆在水中缓缓的徜徉着,漂泊着,流向远方。

“走,和我一起去上山。”阿公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转过身,看见阿公戴着斗笠,披着宽大的蓑衣———那是由棕毛制成的防雨的工具。厚重的棕衣披在肩上,像征战的武士一样庄严。“我,我也要去么?”我有些吃惊的问。火盆中的火焰在肆意起舞。这里没有令我向往的东西,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遥远与陌生。“嗯。”阿公没有继续看我,又匆匆去摆弄他的农具,只轻轻应了一声。我去厢房拿了把伞,又回到堂屋,阿公已经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口等我,我连忙走过去。“走吧。”我撑开了伞。“不用拿伞了。”“嗯?”“戴这个。”阿公把一顶宽大的斗笠递给我。我放下伞,接过澄黄的斗笠,对着它注视了一会,又匆匆把它戴上,一头扎进雨幕中。

山上的小路有些难走,路上都是一些泥泞的黄土与散落一地的碎石。阿公拿着手电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我紧紧跟在阿公身后,路旁树叶上滑落的雨珠打湿了我的衣角。雨夜中的大山是寂静的,像一头熟睡的巨兽,风声与雨声是它沉重的呼吸,而我,在这样一个宁静的雨夜,行走在巨兽厚实的肩膀上。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一个难得的夜了,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机器的轰鸣。耳边只有温润的风与雨。

开春的第一场雨对于农家人来说是异常重要的。一年的劳作在春天开始,而春意却早已汇入这场初春的小雨之中。万物都在这个夜晚开始复苏,贪婪的享受大自然带给它们的恩赐。阿公的一亩田地就在这山上。阿公曾近对我说过,田地是农家人的根,而这潺潺流动的水,便是这田地的灵魂。

我们走到田边,田埂旁的小沟里已经开始蓄满雨水,正缓缓的流淌着。阿公把手电递给我,让我呆在一边,自己脱下厚厚的雨靴,赤脚踏入泥泞的田中,手里拿着长长的锄头,向小沟旁走去。我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了下田亏的水,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就立即在我身上蔓延。初春的雨水还没有完全褪去深冬的寒意。

我站在田埂上,手中的光正对着阿公忙碌的身影。其实我也想下田去给阿公帮一把手,但那雨水的寒意却让我犹豫不决,几经挣扎,我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怯懦。雨水轻轻拍打着我的斗笠,又汇成一股落入田中,激起一朵水花,荡起几层涟漪。周围依旧是宁静的,不远处轻快的水声已经融进了这个雨夜之中。淙淙的流水让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温润,山,水,雨,夜,好似一幅浓墨的山水画,浑然天成。

我换了一只手来拿手电,笔直的光芒在田里晃动了几次。“别急,一会就好。”阿公以为我用手中的光提醒着催促他。我刚想解释几句,张开了嘴,却又把话咽回肚里。阿公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泥水漫上了阿公的小腿,手中的锄头挥舞的频率也一次比一次快。当阿公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弯下的腰,用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时,我知道,这一年的春意已经被阿公牢牢锁在了这一亩水田中。

阿公缓缓向往走来,脚掌在田里带起一阵阵水花。阿公走上田埂,放下手中的农具,将脚伸进水中清洗了几次后,又套上厚厚的雨靴。我将手电递给阿公,然后向来时的小路走去,阿公披着蓑衣,拿着手电,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多了,我将脚步放缓了一些,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个又一个低洼的水坑。“莫急,小心点走!”阿公在身后不时的提醒我,“嗯,你也好生走,路滑。”我在前面回应着。一瞬间,照在我脚下的光剧烈的晃动起来,我赶紧回头,看见阿公正吃力的从泥泞的小路上爬起来,一只手死死的撑在污浊的黄泥中,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里握着那一只手电,皎洁的光笔直的照向我。我急忙向阿公跑去,也顾不得脚下翻起的泥浆了。“好生点,阿公没事!”阿公连忙说道,同时用他那只覆满老茧,沾满黄泥的手挣扎的站起来。我赶紧去扶住阿公。阿公踉跄的站了起来,对我摆了摆手,又自嘲的笑了笑“唉,阿公老了,老了哟。”我没有去接话,只是默默的接过手电,又在路旁摘了几片翠绿的叶,然后借着灯光为阿公拭去裤脚上的黄泥。我还是没有出声,周围只剩下滴答的雨声,萧萧的风声。雨水打湿了我的眼眶,巨大的悲伤在我心里汇成河流。我闭上了眼睛,胸口仿佛压着万斤巨石,生生的疼。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过声对阿公说:“阿公,你打前走,我跟着你。”阿公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神情,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拍了拍,便向那条小路走去。一路上春雨潇潇,我跟在阿公的身后,把手中的光投在阿公的脚下,周围是茫茫雨幕,重重大山。而这一束白色的光,在这微量的雨夜里,却显得那么温暖,我在这头,阿公在那头。

灯光照在阿公微微坨起的背上,阿公似乎在一瞬间老去。那花白的双鬓,串满了岁月记忆,宽大蓑衣下佝偻的身躯承受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世间沧桑。

儿时,我赤着脚丫在田野上追逐打闹,阿公便在我的身后给我最坚实的臂膀。终于有一天,阿公再也跟不上我的脚步了,只能远远的望着我。望着我淌过小溪,望着我穿过山岗,望着我走进霓虹闪烁的城市,望着我离开这个古朴的村庄。我长大了,阿公却老了。

岁月总是无情的刽子手。

雨还在下着,我跟在阿公的身后,用我手中的光照亮阿公脚下的路,重复着儿时阿公做过的事。我知道,有一种情感无法言说,就像血液溶进水里看不见红色,就像饮一口清酒,入喉才知晓它包含的炽热与灼烧。

我缓缓摘下斗笠,一阵凉意肆意漫上我的袖口,我的面颊,我的心头。

这一夜冷雨,为我的心灵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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