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茉九莉在微风中拢了拢衣领，望见街角那家新开的“松柏老字号肉饼店”档口。金灿灿、黄澄澄的肉饼被切成一角角滋滋地升腾起白雾，香气就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想起，松柏县是他的家乡。还想起，与他分手后自己很多年没吃过肉饼了。
现在，这肉饼特有的香气抵挡了倒春寒的侵袭，挟裹住了她的回忆。带领着她的思绪不断倒带，一路翱翔，穿过林林总总的商户，越过千门万户的新符，飞过白驹过隙的流年，奔回如织似锦的烟花流光，一直抵达到一只印着可爱小熊的白瓷盘前。
探过瓷盘光滑的瓷釉往里看去，是一汪浅棕的香醋，中央升腾的白雾中静静地躺着一张刚出锅的金灿灿地肉饼......
这是他老家的惯常吃食，也曾是让她魂牵梦萦的美食。
曾经，她的爱恋就在对美食的享受和对他的思念中，漫长而孤寂地蹉跎着。
他们的单位有明文规定：同单位员工之间恋爱，单位有权调离其中一方。
而领导对他的学历、能力都大有可期，他自己也是有鸿业远图的。
所以，在这份地下恋情中，在办公室的人来人往中，她常与他双目对望，却又似隔着千山万水......就在这样的蹉跎里，思念是一种煎熬，他给她做的美食又成了一种寄托。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茉九莉一阵恍惚......反正，很多年就是了。
02
当年，他站在办公室里，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高大修长的身上，随后在大理石地面投射出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比例完美的身材，本来已经很有标志性了。再配合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好看的唇形这些点缀，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有时，他严肃起来，两点星目像极了黑夜中的鹰，有傲视天地的孤冷，也有盛气逼人的强势。他笑的时候，却是调皮异常！一张坏坏的脸，两道剑眉竟泛起柔柔的涟漪，似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眉下那双细长桃花眼此时写满多情......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不怒不笑时，这双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像能窥破人心底的秘密，让人不敢小看，生怕望一眼，便会一不小心沦陷进去。
当年，在茉九莉眼里，他是奇怪的。因为，通常一个人只有一种主调气质，可他却有着变幻莫测的复调气质。在她眼里，他既像老鼠又像猫，有时猥琐、奸诈，有时真诚、智慧。他在不同的风格里穿梭，来去自如，放在哪个风格里都很合适。
她常常望着这张奇怪的脸发呆：他有时坏坏的！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似乎又不那么坏，反而透出一股亲切感！但是，当想要完全确认他是亲切的时，也不放心......这张脸就在坏与亲切之间游走，时而这样，时而那样。这种游走，还体现在表达上，他每次说话的时候都给人一种真诚感，哪怕是假的，也觉得是真的。当你觉得是真的时候，也许又是假的。他真真假假的，惹得茉九莉可喜欢他了。
他叫佘东君，985毕业留沪的高材生。
03
当年，茉九莉最爱吃佘东君煎的肉饼，每逢大半夜两人折腾累了，他穿个大短裤在厨房里开着饼铛“滋滋”响的声音是她味蕾无比期待地神圣一刻，每当这时候，她馋得恨不得咬上空气一口！
等他端上黄澄澄的肉饼，她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皮厚有嚼劲，层多不软榻，黏糯不粘口，咬在嘴里，贴着馅儿的地方沾着咸肉丁被葱花勾芡出的香气……真是百吃不厌！
这种香味不同于餐厅售卖的肉饼，这肉饼的香味是经过爱情附着的香气，当美食遇到你侬我侬的爱情时，简直就是一场天雷勾动地火。
当年，佘东君开车带茉九莉去山里玩，音响里传出沈庆那首《青春》是佘东君学生时代最爱的一首歌，曾被淡淡地忧伤旋律感动得热泪盈眶。其实，这首歌茉九莉也很熟，那也是她的青春少年。
茉九莉听着歌，嘟起嘴，指着国道两旁连绵起伏、黄不拉几的荒山：“老公！你看这山......”佘东君解释：“冬天嘛，所以山都荒了。等到春天来了，这些山都会绿的，那时老公再带你来转山！”
茉九莉便不再嘟嘴，温顺地依在佘东君肩上。
当年，茉九莉身边有很多“文艺男”，她都看不上。
为什么？因为他们一般意义上，基本只懂皮毛，用来装逼而已。碰上茉九莉这种偏科严重又沉溺于研究的，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们引用一句诗，她就会接着背整首，然后他们又抛观点，她又反驳，华山论剑......于是他们会愤怒，于是他们普遍也不喜欢茉九莉。
“哼～假文艺！”茉九莉对他们嗤之以鼻：“只是为了不付出客观成本去获得女性的崇拜和付出而已！”
茉九莉是上海本地人，普通工人家庭。
04
当年，茉九莉在日记里写道：
“老公知道吗？每次都想趴你身上又哭又笑！不是装的，是真有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我忍不住啊……反正我就想和你撒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最后，都想激动得趴你身上抽泣撒娇…...”
“老公，真想等老了，咱们一起去旅行！那时，就可以每天睁开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晚上最后一眼看到的还是你！”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变老啊？”
“我比较死宅，可我想和你一起走遍天下！”
“老公，我多愿你是我天空里白昼的阳光，暗夜的月色，然后，你昼夜不停照耀着我.....我又多愿自己是皓月下的小桥，通身铺满你撒下的碎光。我多愿现在的自己是你窗前的皎皎，在我独自一人的夜里能凝望到你.....”
“愿我是你的风景，愿你的风景里有我——往后余生。”
茉九莉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告别都应该有一场仪式：比如在两个人经常去的地方执手相看泪眼，比如一场两个人的旅行，哪怕一个深深地拥抱。后来，她才知道，人生中真正的告别是悄无声息的，甚至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原来那天的相见，竟然已是最后一面，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此后即便不是隔山隔水，她与佘东君也没有再重逢。
是的，就那样分开了。
那天晚上他给她做了煎饼，她伸手接过，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放开。他看着她香喷喷地吃相，眼里流露出疼爱和不舍。那一刻，她还不知道这眼神的意义，也从来没想那一晚于他们的世界，就是别离。
第二天晨会宣布，佘东君由科长升任副处，并调到另一个局任职。
茉九莉从来没想过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而他，甚至连个道别都没给她。
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茉九莉茫然了。他喜欢温柔的女人，她温柔了。他要她保守恋爱的秘密，她保守了。他要她宽容大度不限制他和别的女同事接触，她宽容了。他要她努力支持他找到自己人生和仕途的方向，她也努力支持了。但为什么，会一步一步走到这个结局？为什么......这些想不通的问题盘旋在头顶，茉九莉觉得自己离怨妇只剩了一步之遥。
也许，佘东君并不喜欢自己，他只是喜欢被自己喜欢着。他之所以会对自己好，是怕自己不喜欢他了，他会失去被爱慕的那种虚荣。以前，她偶尔犯小脾气不理他，他之所以哄她，可能就像狗跑远了主人会把它叫回来一样......他一直假装爱自己，而自己也一直当了真。
最初那段时间，茉九莉对于佘东君的想念几乎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她能将随便见到的一个年纪、身高跟佘东君差不多的男人看成是他，甚至会追着走上很远……她会等在他们经常路过的道口，期待遇见......然而他注定是缺席的。
这份缺席将茉九莉的心撕出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总是有冷幽幽的白气往外冒，有时，茉九莉会按住心口，想用手从外面把这个缺口堵住！可越堵，里面只会越冷。
原本以为是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了，原本以为金风玉露一相逢，能胜却人间无数，谁知竟是错了……
05
人说升官发财这种事，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升官比发财还符合这定律。
虽然与茉九莉的不辞而别着实有些辜负了第四条，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放在A处多了，放在B处的自然就会少，佘东君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自小发奋图强，一路学霸，他再不想回到家乡那座三线小城！他能留在这座一线城市，目标是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
而权，是有灵性的东西，当一个人心无旁骛、至死不渝地爱着权，权是能感应到的。
佘东君该感谢穆墨桠，她经历几次恋爱，都因为脾气暴躁，野腔无调而告终。她也曾死缠烂打一门当户对的男人，导致那男人远远看见她，掉头就跑。
但佘东君不跑，他非但不跑，还主动追着她跑，因为她爸爸是副局级干部，她妈妈是处级干部。这城市，有了权力就能迅速建立起关系网，这关系网四通八达，穆墨桠家已经到达万事皆有熟人照应的牛逼局面。
佘东君也需要感谢那个时代，还有一些讲实干、讲感情、认可后起之秀的好领导的朴素时代。他毕业十年，在基层工作生涯里，干劲十足，稳扎稳打，观察同事，揣摩领导，他十年如一日，确实也不容易。
其实，他更应该感谢的是自己。他该感谢自己没有随遇而安，没有放弃自己的当官天赋。因为，自己根本是个天生为当官而生的人啊！
他也会想起茉九莉。想起她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百般讨好地听他的话……他也感动她在这份爱情里曾剪掉很多真实的自我，隐藏起很多心酸......他总会想起她的好，她真的挺好的！但她家境太过普通，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选她。她帮不到他，这才是最大的因。
他常用某个作家说过的一段话来安慰自己，大概意思是：露水情缘这个词很好，露水短暂、明澈、爱情也可以如此，短短的，来不及厌倦，来不及不满，来不及爱透，也就不会恨透。
与茉九莉这一段露水情缘，许是美好的，她不至于恨他罢！
他终是娶了穆墨桠。
新婚之夜，他发现她还是处女，但他并没有惊喜与感动。
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她之前几次恋爱，并非不开放、不主动，只是她愿给，对方不愿要。
对方不要，也并非完全因为她脾气暴躁，怕日后一旦分手招惹不起。而是她容貌一般又野腔无调……这两样，限制了男人的欲望。
不过，他总归还是欢喜的：权力和仕途，是对寡情男人最好的蜜糖。
06
那些年，茉九莉断断续续的日记：
“开完晨会后，我多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你既然这样决定了，我再问亦没有意义。再伤，再痛，我都忍住不会问。我猜，你一定是不喜欢我的了……我又何必再去问些什么自取其辱……”
“物是人非的办公室时刻在提醒我，你的离去。这痛苦，把我的心撕出了一个缺口，冷幽幽往外冒着白气，我好难受！我只有请假离开单位，像一只孤魂野鬼，无处可去。绕来绕去，我还是回到了办公室，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狗，识得回家的路，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主人......”
“好几次梦到门外有个影子，像是你，我扑上去，说，老公你去哪了？我好想你啊！你捧着我的脸，说，要自己出去玩。我怎么拉，都拉不住你……”
“只有经历过生命中无力的事，才会彻底懂得失望这个词......”
“一个人最大的缺点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最致命的东西是，舍不得一段失去的爱情，放不下一个离去的人......”
“我念念不忘的，他可能早已忘得干干净净。我所心心念念的，是多余，是负重。”
“我所有的悲伤，都是我一个人的，无论多痛苦，多煎熬，都和他没关系了，我的委屈，我的心酸，他都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
看，让一个女人接受自己被抛弃了，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需要掩埋那些曾经真实拥有过的的欢喜，一刀刀割掉本能难过的触须，将自我压低再压低，缩小再缩小......然后，打包放进那个叫做“封闭”的垃圾袋里。再然后，强迫自己相信曾经的世界已经毁灭，强迫自己接受这世界新的重组。
岁月流转迁延，是从不等人的。
有关佘东君的最后一篇日记，茉九莉是这样写的：
“某一天的某一瞬间，对于你的想念忽然停止了。就像崩断了一支拉扯很久的琴弦......我不再想你了。一直以来，你在我心里那么好、那么好！所以，我一直紧张你，害怕自己哪里不够好，哪里让你不喜欢，我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现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交给别的女人去担心你吧！我再也不用担心了。”
在时间的长河里，在成长的过程中，茉九莉最终与痛苦一点点握手言和。
07
结婚后的穆墨桠并未如茉九莉意料的那般小心翼翼，乖巧讨好。反倒是三下五除二地把佘东君挟持得硬气不起来。日子稍长，竟然让他活得不如骚狗体面。
她到底使了什么厉害手段，威力如此大呢？
穆墨桠性格里有个特点，褒义地讲是一线城市女人特有的聪明，贬义地讲是上海远郊区女人特有的鸡贼。
她父母当官，只有这么个独生女，打小惯的没样儿，凡事百依百顺。这样环境熏陶出来的穆墨桠任性泼辣，对自己尊如菩萨，待强过自己的人如捧月，视低于自己的人如粪土。
泼辣之人再加上心思鸡贼，穆墨桠没理由不厉害。
婚后两人吵第一次架，她先是哭得醉人一般，茶饭不进。让佘东君花大把的心思才哄好。然后十天半月不理他，玩冷暴力，动辄离家出走，闹离婚……让佘东君这个混迹官场自诩聪明的男人摸不着深浅。待她自己气撒得痛快了，才慢慢回转过来。此后，但凡有事不如她意，便是如此。
佘东君哪里见过这等女人，反反复复多次，很是有效打击他婚前一贯的风光潇洒，磨没了他的自尊。也长足了她的威风。
这一步奏效后，穆墨桠又开始半撒娇半妩媚地一口一个“老公啊～老公”，软硬兼施把他套牢在婚姻里。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女儿。
她知道他爱孩子，手里更是有了筹码。渐渐把乡下的婆婆也不放在眼里，只要吵架，必然把婆婆挂在嘴边，张口一个：“我X你妈……”闭口一个：你妈了X......”
至于为什么骂成这样，不过都是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关键在于她的心情。
她心情不好，小事也是大事！没事也能生事！她有时心情不好起来，望着镜子里那张扭曲的方脸，下垂的三角眼……连她自己都怕。
家务活也是多半归他。一次他带女儿旅游归来，累得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她整理衣物发现女儿穿剩的内裤没洗，破口大骂。他一骨碌爬起来，边洗边在心里安慰自己：招她干嘛？惹不起，又不能离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再说，她不发脾气时对自己不也挺好的嘛！老公、老公的叫得那么甜！这些生活琐碎破事，总需要有人做，她不做，就我来做呗……
其实，令他将这些不快尽量淡化掉的，是靠妻子娘家支撑起来的官运和仕途。
只一次，在她的强势重压之下，佘东君被逼急了！
那次，她又因为一点小事骂他娘，他仗了酒胆扬手欲打！没成想，她一点儿不怕，伸脸，让他随意打！见他不敢，又伸出脖子，叫他去厨房拿刀来砍！见佘东君下不去手，她倒急了，边骂：“你不敢！我敢！我X你妈了X的！你心就没在这个家！你说，你为什么敢打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心在哪儿呢！今天我非拿刀剁了你丫挺的！你个臭傻X......”
那次，虽被闻声赶来的邻居劝下，也是好生乱闹一阵子才收场。佘东君脸都吓白了！
那次，穆墨桠暗暗发笑：本姑奶奶有个特点，就是爱啃骨头！而你佘东君，不过一个小脆骨而已！
那次，佘东君暗暗发抖：他也有个特点，就是好面子。这样闹得鸡飞狗跳，他怕别人看笑话。
这穆墨桠虽然读书不多，但她明白一个道理：身处三国，就要舞刀弄枪，驰骋沙场！生在魏晋，就该披发而行，空谈度日！命逢唐朝，就该对酒当歌，吟诗诵词！活在当下，就该审时度势，有钱有权！嫁给男人，呵呵～就要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所以，在对佘东君的管教上，他越怕啥她就越来啥。不合她意，就肆行海骂，折腾得全世界都知道！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很畅意的。
也彻底拿住了他。
他心底泛起一丝悲凉：这世界很公平，无任何捷径可走。既借了她的光，就要以整个后半生去偿还，所有得到的，都将以另一种方式失去。
08
前几年整个系统大风向有变，穆墨桠父母迅速办理了退休，佘东君的仕途停滞在了副处。
不过，他也知足了。不然还能怎样？
晚上，穆墨桠盘腿在自家沙发上很起劲地跟上门拍马屁的人宣扬如何管束男人。
她不知道，在座的几个佘处下属们的媳妇，只是在微笑注视她凝结了一万种嚣张气焰的方脸和说激动时蹦出嘴角的唾沫星子。
她说：“对男人就是要软硬兼施，打一嘴巴再给一甜枣吃！有孩子的，要多跟男人提孩子，提孩子进步了、优秀了，用这些来提醒他，你是给他生孩子的人！这样，才能让他服服帖帖。当然，你还要给他讲道理哦！就说，我管你，是因为我爱你啊，我不爱你，我会管你吗？外面的野女人肯花这么多心思管你吗？所以，我和我老公的婚姻很幸福，这么多年，都是我骂他，他从不回嘴的，让着我！前两天我发脾气，把一桌饭都掀了，他也不做声地收拾了......”
这是幸福婚姻？佘东君心说：你仔细想想，我是真心愿意这样被压制，还是干脆懒得跟你啰嗦？好吧……就这样吧，反正跟你说也说不清楚，我又跑不掉，不得不心甘情愿作为一种家庭工具性存在罢了！工资上交，少说话，服从安排，你爱怎样怎样……随便你，随便你，你说什么都对！我只求能把日子混下去......
其实，现在很多中老年男人都是如此，一说起自己老婆，整个头顶上乌云密布，压根儿提都不想提，只是没有办法。他们不出声，不反抗，不代表他们乐意，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妥协：换人轻易换不了，孩子又大了，眼睁睁看着大半辈子过去了，就这么瞎七瞎八瞎混吧！
结果女方还洋洋自得，到处炫耀自己老公服管。
“我太懒了，懒得看书，也不爱研究什么，这些，我就是随口说说的......”虽然这么谦虚着，穆墨桠却更加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权势就是有这个特权，让她可以卖弄许多根本不存在的天赋。权势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受惠的那一方常常都忘了，这其实是由权利带来的好处，譬如此刻的穆墨桠。
而佘东君即便有抱怨，也已经习惯了。
他觉得自己在对对错错，柴米油盐的这些年里，应该已经爱上了这个家，爱女儿，爱穆墨桠......也许真如毛姆所说：我知道你的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思想，你的势利和庸俗，然而我爱你。
也许，爱，是一种习惯。
09
大约是借了“松柏老字号肉饼店”炭火的热气，商业街拐角处几棵迎春花树，已经开出了一串串鹅黄色的四瓣小花，在暮色寡淡的雾气里，显得特别清新诱人。
茉九莉的回忆戛然而止。
她走到迎春树下，左右端详，遥想着当年和佘东君去转山时，山里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在经年后的这个春天里是否也都翠枝吐蕊了呢……
“老公，你这样不对！女儿都是你惯的！你他妈是傻X吗？懂不懂怎么教育孩子......老公啊，你应该听我的，你不应该总是这样......”
茉九莉循声望去，是佘东君夫妇。
佘东君也看到了茉九莉。
人群中，他们双目对望却又似相隔千山万水，咫尺天涯。
他身边站着喋喋不休的穆墨桠。而她，红尘中独自一人的伤春时节，独自一人的浮世清欢，独自一人的细水长流……
街上的人潮水般来去，前尘种种，那些喧嚣，那些欢喜，再与她无关。
忽然，经年前，心里那道缺口好像再度被硬生生撕扯开，那白幽幽的冷气又冒了出来。
茉九莉告诉自己：不要难受，一点都不要难受！她捂住了嘴，可悲伤却从眼睛里不自觉流了出来，没法控制......
她啊，其实多么爱他！却不得不将那些爱掩埋！可是，纵然逼着自己放下，甚至装作无所谓地瞒过了他，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瞒得了岁月？
佘东君望向茉九莉，笑着点点头，他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茉九莉看着那个礼貌而遥远的笑脸，忽然有一种疼痛蔓延到全身：倘若他日重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他们这个俗套的故事里，有欲望，有讽刺，有自欺......唯独没有爱情。因为，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
作者简介：
我在想，一年后，两年后，很多年后......某个安静的夏日，周围的空气会不会都变得似曾相识？迎面吹来的暖风，跳跃在心上的阳光，风铃草在书窗外歌唱......所有熟悉的感觉都可能是你。你是世间温柔的一切，是无涯荒野里的遇见。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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