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我的父亲是一位朴实的庄稼汉。离开我们时年仅67岁，很年轻，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盼望的第二个孙子，还没有好好享受两个闹腾的小家伙带给他的天伦之乐，还没有听够“爷爷”这个最动听的称呼。父亲去世时隔两月多弟弟的二子王浩佳出生。2019年农历五月十六日是父亲的三年祭日，想念我的父亲。

父亲一辈子很辛劳。爷爷去世时父亲在上高中，大姑、大伯已成家。父亲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小脚还有严重脚疾的八婆(父亲的奶奶)还需要人照顾。在那个贫瘠的六十年代，17岁的父亲挑起了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的重担。

父亲一辈子很善良。记忆中最清楚的一件事是。那年春天勤劳的父母早早的用塑料大棚漫了一棚辣子苗，长势喜人，除了用于自家栽种的2亩地外还剩余很多。父亲利用街道赶集拉了满满一架子车的辣子苗去卖。后来满满一架子车的辣子苗父亲低价5元卖给了一位家离集市较远的乡里人，在初次见面不认识的情况下父亲答应人家连同架子车也拉回了家。同在一起买辣子苗的乡邻骂父亲坏了行情，人家一架子车最少卖10元到11、12元。父亲不仅低价还在不认识、没有任何抵押的情况下为了方便人家好拿连同架子车也让那人拉着走了。父亲只是嘿嘿一笑“我相信这人”。那位朴实的乡里人第二天就还回了我家的架子车，还捎带着用山丹丹牌洗衣粉袋子装了满满一袋子自家种的芝麻。这件事被乡邻好长一段时间作为闲谈时的笑料。父亲时常教导我们姐弟三人“吃亏是福”。父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我们阐释了吃亏是福的真正意义。

父亲一辈子很勤劳。在我小小的记忆中，父亲瘦弱的身影是铁打的。农忙季节父亲最常说的话是“忙天就是龙口夺食，一年的庄稼要赶紧收回家，还要完成国家的任务”。一家六口人。全靠父母两人黑天白夜的在地里劳动。白天父母舍不得顾麦客割麦，总是大清早天麻麻亮就下地割麦子。晚上就着月光，带着我和姐姐用架子车一趟趟的往场地拉麦子。父母白天割多少，晚上就必须全部拉到场地摞好，以防下雨。我曾经很讨厌父亲农忙时总是说话不算数“拉完这一架子车就不拉了”，可是，怎么也拉不完，一趟又一趟。又累又瞌睡的我哭着、走着、闭着眼睡着。也无暇顾及路边草丛中闪闪的漂亮的萤火虫。卸掉麦子空架子车，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父母就会让我们坐上架子车拉着我们走，夜风凉爽，蛙鸣虫叫，到处是劳作的乡亲，互相高谈阔论今年谁家的麦子收成好。现在回想起来，美好的夜晚，那是我坐过的这一辈子最豪华的车。但是，直到今天我一直有个小小的遗憾，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未曾割过麦子。不是我不想割，而是父亲不让我们割，怕锋利的镰刀割伤我们。什么是爱？勤劳的父母，这就是满满的父母爱。

父亲太累了，父亲原本可以轻松的照顾家。爷爷去世后，大队照顾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个主劳力。父亲因爷爷突然去世高中未上完。在那时能上高中已不易。所以，大队安排父亲去教书。半年后，父亲放弃教书这一轻松的活计，改为又苦又累又脏的农机站修理员。只因为挣得工分比教书高。后来，随着承包到户。父亲为了生计长年累月的开始了打蜂窝煤的工作生涯。这一干就是十几年，直至我上卫校。今天回想起来，父亲的肺疾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接触煤粉慢慢积攒的。父亲去世后我与姐姐、弟弟聊天时说到父亲的肺疾，才知晓一起与父亲打蜂窝煤的那几个叔叔伯伯也都不在人世了，年龄都60多岁，有的比父亲去世的还早。细细思量农村人干活舍得下苦力谁会顾忌自己的身体，一帮大老爷们卖力的不论春夏秋冬的打蜂窝煤，尤其是冬天父亲经常没日没夜的加班，那个时候谁会想到带个口罩防尘。只想着多打蜂窝煤，那时候生蜂窝煤炉子是冬天最主要的取暖设施。一个街道就那一个打蜂窝煤的卖点。为了生活，父亲用命再换我们一家人的衣食无忧。我是学医的，可是尽然没有及早发现父亲的疾病，没有早早的发现，早早治疗，以至于我第一次带父亲检查身体，胸肺刘主任就给父亲宣判了生命的倒计时。发现父亲的肺疾到父亲去世仅仅间隔了不到十个月。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锥心彻骨的痛。无法言语的痛。父亲，儿女多么的想念您！

父亲一生信奉佛教。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是去普陀山拜一拜观世音菩萨。2016年春节一过，父亲明显的身体大不如前，以至于正月十二在表弟的婚礼一结束就急着回家去吸氧。我心痛父亲的时日不多了，为了完成父亲普陀山一行的心愿，刚休完春节假，就请了年休假带着父母踏上了普陀山一行。普陀山一行我终身难忘，不是风景多么的难忘，而是父亲的坚韧与执着让我心痛、刻骨铭心终身难忘。2016年的初春春寒料峭，那一年的农历二月初二我是和父母在普陀山度过的。初春的普陀山下着毛毛细雨，异常寒冷。父亲因为疾病的折磨呼吸急促、行走异常艰难，一生坚强的父亲高大的半个身躯几乎是趴在我的肩膀上行走。到普陀山的第一天下午，我们要去最著名的景点紫竹林和观世音菩萨大佛像。由于天冷又下雨，父亲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坐在山底下原地休息。我与母亲随团去了紫竹林。回去后给与父亲描述紫竹林的朝拜与大佛像如何的庄严。父亲言语中透出浓浓的向往之情与心不甘。我很心痛。随后找到导游，表达了我的意思，放弃天津一日游，在普陀山多停留一日。我必须带着父亲亲自去朝拜紫竹林与观世音菩萨大佛像。留岛的那天下午，虽然不在下雨但是天气依然不是很晴朗，初春的天气依然冷飕飕的。我给父母穿暖和，背起行囊。因为不受随团旅游时间的限制。我们走的很慢，搀扶着父亲慢慢的开始了神圣的紫竹林之旅。父亲一路很是兴奋，高兴地跟个小孩子一样。一路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述“不肯去观音”“二龟听法石”等等的佛教许多故事由来。父亲终于来到了大佛像跟前，和所有的善男信女一样围着大佛像转了七圈。拜了一生心目中向往的观世音菩萨。一路慢慢走来，见到了心目中向往的神圣庄严的紫竹林。父亲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精神抖擞走遍了紫竹林的角角落落。晚上父亲回到宾馆高兴的一个劲的仍在给我讲述佛教故事。忽然给我感叹到“没有遗憾了，我拜了观世音菩萨，来到了紫竹林”，背过父亲我泪如雨下。不是我不想挑个暖和的时间，而是我怕父亲等不到暖和的日子。

父亲的后半辈子一直是在修建庙宇华严寺，华严寺位于宝鸡市、扶风县、天度镇、南阳西权村西吴组，原名朱村寺，是法门寺的分支机构，也是法门寺的比丘尼佛学院。父亲是从法门寺提出修建华严寺开始就一直在那里管理寺院的所有开支账目、建筑材料的买办。二十几个春秋，直至父亲临去世的前两天，还在给我规划着“出院回家了，周一就去华严寺”。“华严寺还有好多事没完成”。“你老李叔一个人忙不过来”。“不知道老方丈师傅这几天身体好些没？”。“我还可以在华严寺再干两年”。父亲心心念念的全是华严寺的大小事情，全然没有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父亲去世后华严寺的老方丈坐着轮椅来送别父亲并亲自题字“沉痛悼念王军瑞，欢欢喜喜修寺廟。勤勤恳恳多操劳，今日撒手归西去，弥陀接引莲台坐。二零壹陆年五月十六三点，华严寺橙霞合十”。听父亲说过几次，法门寺要给父亲涨工资，父亲认为是给佛门做事情，不能把钱看得过重，钱挣不完的。修建寺庙本身就是给自己积德，这是很难得的缘分。修建寺庙也不影响自己家里的农活，所以直至父亲去世每月工资仍是一千五百元。  

父亲看待生死心态很是坦然，父亲最后的时间里时常安慰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让我安心本职工作。父亲最后的日子一直在我身边，父亲就住在我们医院，为了方便我照顾，安排父亲就住在我科室，白天我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父亲。父亲病房有张沙发，晚上那就是我的陪床。父亲住院期间下午下班后我会用轮椅推着父亲出去逛逛渭河边，在医院周边转转。带着父亲去吃父亲的最爱“羊肉泡”，偶尔父女两下午打个牙祭吃个火锅、肯德基、下个饭馆。父亲有一天晚上吃完羊肉泡，临走时说“能带走一份羊肉泡不？我明天还想吃羊肉泡”。我楞了一下，立即回答“可以”。走时又带走一份羊肉泡，第二天父亲的早餐和午餐就都是羊肉泡。父亲喜欢吃肉。食堂有卤肉，每天不管午餐吃什么我都会给父亲买一小份的卤肉。只为父亲能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吃自己喜欢的食物。晚上我与父亲总有说不完的话，东家长，李家短的。父亲常常给我讲一些人生的大道理。记得父亲在我第一天去卫校报道的时候就告诉我“任何时候不要忘了一个“德”字”。父亲给我的最后的告诫依然是“行业的特殊性任何时候不要忘记“德”字”。父亲这个“德”字女儿永不忘，也不敢忘。

2016年农历五月十六日下午13:30，父亲出院的第二天，星期一，父亲昏迷不到两个小时就安详、自然、无痛苦的走完了人生的旅程。我紧紧拉着父亲冰凉的手，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的离我而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一种让我无法呼吸的痛。没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临，我想坚强，我要坚强，可我无法坚强，我做不到。不是我不孝，也不是我不想抢救父亲，我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父亲有质量的生命。可是，父亲的双肺已全部纤维化失去了功能。我不能自私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只是看着父亲还有心跳但是无任何生命质量的心愿，我宁愿父亲不受任何痛苦的安详离世，也不让父亲承受人类无力回天的各种仪器的抢救折磨。即使我是一名医护人员，我不要父亲无质量的生命，所以，我祈求上苍在父亲的最后时光选择有尊严、有体面的、安详的离世。父亲昏迷不到两个小时后安详的离世，生前三个儿女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父亲开心每一天。父亲圆满的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听母亲说当天早晨父亲自己吃了一碗拌汤、一个馍、还有菜、炒鸡蛋。母亲陪着父亲去后院转了一趟，早饭后父亲的舅舅、表弟及华严寺的工友来看望父亲还有说有笑的。九点多弟弟给我打电话说“父亲戴着呼吸机很清醒，在和大家聊天，但是指脉氧显示只有20%-30%，一直不上升”。我立即放下手边的工作请假往回赶。回家的路好漫长，回家的车那天是那么的慢，我希望快点到家看到父亲，但又害怕见到父亲。十点多父亲那时候人很清醒，半靠在炕上，不时的自己看一下自己的指脉氧，与亲朋聊天。中午十二点多我赶到县城，知道父亲喜欢吃肉，在县城有名的卤肉店给父亲买了猪蹄。希望父亲可以尝到。终究是奢望了。当我赶回家猪蹄仍是热的，可是父亲已经安详的入睡了（深昏迷状态）。父亲的这一睡竟是永别。父亲太累了。我紧紧拉着父亲冰凉的手，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父亲能够唤醒我。

往后余生再回老家，再没有那个叫父亲的人早早的坐在老天度中心小学门口的大石头上等他的姑娘回家，害怕姑娘拿的东西太多，提不动。再也没有那个父亲一听说姑娘要回家就赶快去集市买肉、买豆腐、炒臊子、督促着母亲泡木耳、黄花菜、第一顿赶快做姑娘最喜欢吃的臊子面、下一顿安排搅团、在下一顿是面皮、在下一顿冰豆拌汤、在下一顿……永远是姑娘最爱的家乡饭菜。姑娘每次回家胖三斤。再也没有那个父亲在电话里永远的回答是“家里啥都不缺，啥都不要买，只要你人回家就好”。我气急的回复“你家开超市？啥都有？”。那边的父亲总是嘿嘿一笑还是那句话“你人回来就好”。姑娘走的时候大包小包恨不能把家打包给姑娘带走。可是，往后余生再回老家，在没有那个父亲在村口眼巴巴的等我回家。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娘（大姑妈）走了，两月零两天后父亲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大姑妈百日祭的当天早晨大舅也离开了我们。兄弟姐妹情深，天堂相互照顾好彼此。与娘、与父亲，与大舅这一世的缘分已尽。与我，三年易满，音容永存。

这一别，便各归云泥，再也不见。

 二零一九年农历五月十六日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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