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
值得你耐心看到最后
莉莉说，自己真的爱过小武。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间既不通风，又没有光的出租屋。好几个漫长的年头里，她夜夜躺在那里，听水滴从坏掉的水龙头里坠落，砸在洗手盆上的声音。
毕业以后，她就跟着小武从北方来到了南方。
小武说，南方是他的故乡，那里春暖花开，等他们赚够了钱，就登记结婚。
莉莉不想去南方，但她想跟小武结婚。大学一毕业，她就放弃了家里安排的工作，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临走前，莉莉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气急败坏地扶着门框说：“你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妈妈见过小武，她嫌他家穷，也嫌他不靠谱，她一口断言，莉莉跟着他，一定没有好结果。
可莉莉不信这个邪，她赌气地道：“不回就不回，我一定会混出人样给你们看的！”
那一年，她真的就没有回过家。
不是因为赌气，是因为没钱。
原来真的遍地都是大学生。
他们投了上百封简历，却大多石沉大海，打电话叫他们去面试的，都是破旧写字楼里的小公司，月薪三千，周末还单休。
莉莉说，好赖有口饭吃，挑挑拣拣，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加班是多点，但是有补贴，一个月下来，能拿到五千多块。
有了这笔钱，就能租房，就能吃饭，就能支付日常的开支。
可小武不这么想，小武志存高远，他只想进大国企工作。国企有国企的要求，国企要211、985高校的毕业生，小武呢，一个普通高校的大学生，大多数时候，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企业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211、985的学生就一定很厉害吗？”
小武变得很暴躁，他骂HR没眼光，骂领导不识千里马，愤怒而又冲动地发着脾气。
莉莉劝他：“要不，先找着一份工作，不行咱再换。”
小武说：“一个月三四千块能有什么前途，我宁愿不干。”
莉莉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明白小武的脾气，念书那会，他就特别傲气，自命与常人不同。
他们一起参加过演讲比赛，组织方交代他们，最后要鸣谢学校领导和赞助商，大家都照着做，唯独小武不答应，他说这样会破坏他演讲的完整性，还指责组织方太官僚，愤怒地退出了比赛。
谁又能否认，当初莉莉爱上他，多多少少也是看上了这几分傲气。
恋爱中的女人愿意奉献一切，小武没有工作，莉莉就拿出自己的薪水，交房租，交水电，幸好城中村消费不高，两个人勉勉强强能够度日。
妈妈来了几次电话，态度软了下来，试探地问她过得好不好，她看了一眼四周，马上就要过年了，床板上还只有一张薄床单，好什么呀？
她不想验证妈妈从前说的话，就犟着嘴说：“好啊，能有什么不好，我找到工作了，一个月能拿五千块……”
妈妈不会知道，这半年里，她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买过，马上就要过年了，买高铁票的钱也没有凑够。
莉莉说：“听说这里的花市很热闹，今年过年，我就不回来了。”
妈妈在那头着急：“你怎么能不回来呢，你们两个人，在那边有什么热闹？”
她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赶紧挂了电话，对着空荡荡的四堵墙，哭得不能自控。
她怕妈妈反对她嫁给小武。
但小武根本没有结婚的心。
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都还没混出个人样，结什么婚？”
他已经意识到，他的本科学历，无法给他一份像样的工作，他要考研！
莉莉说：“可是读研得花很多钱啊！”
小武说：“现在读研都有奖学金，根本不需要花钱，而且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些，研究生毕业了能赚多少钱你知道吗？”
莉莉不吱声，她明白，就算她把骨头都搭进去，也没法供小武念研究生。
小武只得回家拿钱。小武家境不好，爸妈省吃俭用才供出了一个大学生，这才刚缓过来，哪能又拿出一笔钱？
老人东拼西凑，从乡下送了八千块过来，临走的时候，小武妈妈拉住莉莉的手，讨好地笑道：“我们没本事，只能凑这么多，平时就靠你多照顾了。”
莉莉心里瘆得慌，她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这一家人，吃定她了。
今年的考研刚过，要考至少得等明年。这就意味着，未来的一年时间里，小武的一切资料费、生活费，都要由她支付。
八千块钱，够什么？
那年春节，他们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寒酸年。
莉莉从菜市场囤了几斤白菜，买了两斤排骨，一荤一素做了两道菜，等着迎接除夕。春节联欢晚会的跨年倒计时响起时，小武握着莉莉的手说：“这一年委屈你了，但你要相信我，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莉莉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不是感动，她想家了。
往年家里过节，亲戚朋友全在一起，年夜饭两张桌子摆不下，多热闹啊。眼前这冷清清的房子，又算什么回事？
小武说的未来，多遥远啊。她想要的，只是眼下能有个人，给她一副肩膀，帮她扛下一切风雨。
她没想到，给她肩膀的那个人真的来了，是爸爸。
爸爸在元宵那天飞了过来，给她带了家里的特产和妈妈亲手做的汤圆。
爸爸说：“女啊，你要跟他在一起，爸爸不反对，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爸爸给她打扫了房间，垫上了新的床单和被褥，还给她塞了一张银行卡。
爸爸说：“你妈身体不好，多回去看看她，没钱问家里要。”
莉莉说，她在那一刻，差点就动摇了，她真想收拾行李就跟爸爸回去了，可是小武呢，小武怎么办？
他没了她，连饭都吃不起。
那张卡里，有两万块钱，莉莉就靠这个钱，养了小武一年。
万幸，小武一举考下了研究生，结果出来的那天，他们一起去吃了个饭，小武不断地给莉莉夹菜，小武说：“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好了呀！”
莉莉的眼前，好像又有了一点希望，小武读了研，就有奖学金，还能跟着导师做项目，赚点生活费，生活一下子就宽裕了很多。
但她没想到，小武开始迷上了写网络小说。
那几年，正是网络小说最风靡的时候。谁谁谁又靠小说日赚数万，谁谁谁一年版税几千万，这些暴富传奇刺激着小武的神经，他荒废了课程，日以继夜地钻研怎么把自己的小说挂上网站的首页。
莉莉看过他写的那些小说，剧情老旧，语句生涩，难以下咽，可是小武却说：“伟大的作品总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你看看梵高，不是要死后才被发现价值吗？”
这一次，莉莉终于没有忍让，他们爆发了一次大争吵。
莉莉说：“你都二十几岁了，能不能成熟点，靠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能吃饱肚子吗？”
小武却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的梦想，我知道这两年是你养着我，但是我迟早会把钱还你的，你怕什么？”
莉莉气疯了，这个男人，自私、武断、幼稚，自己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会在他身上耗了这么多年？
没有尽头的。贫穷没有尽头，自负没有尽头，索取没有尽头。
就这样，小武一边读研，一边做发财梦。
大家都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他还在写他的小说，这次写的是一个草根白手起家的故事，一个寒门子弟从一无所有，到坐拥几千万资产，香车宝马，左拥右抱。
莉莉看着那堆狗屁不通的文字，想笑，又想哭。
疯了，疯了。
小武每天跟她讲，谁谁谁又拿了多少版税，谁谁谁又身家百万，随后又开始骂读者不识货：“他们写的是个屁啊，我写的才是社会的现实。”
论文的期限越来越近了，小武却还连开题报告都没有。
导师打了几次电话过来，最后生气地道：“毕不了业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可是小武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刮目相看。”
莉莉明白，那一天，永远到不了，永远。
自己的钱早就花个精光，小武那边也再没有收入，爸爸又往卡上打了两次钱。过年的时候回了趟家，才发现妈妈老了很多。
从前强势的妈妈，抹着眼泪哭着求她：“你跟他断了吧，爸妈一辈子养你都愿意，就是不愿意看你吃苦。”
年后，小武的妈妈也来了一次，送了几样家里种的小菜和腌制的萝卜干，小武妈妈心里有愧，觉得对不住莉莉，就提议道：“要不，今年把婚事办了吧！”
小武一边捣鼓着他的小说，一边答道：“妈，你净瞎说，我这都没毕业呢！”
莉莉的心，彻底死了。
小武没能毕业。
一个毕不了业的研究生，尚且不如一个年轻有活力的本科生，没有企业愿意要他。
他又开始骂骂咧咧，他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才华的青年，怎么就没有伯乐赏识？
他们吵架，疯狂地吵架。
莉莉所有的耐心，终于彻底地耗尽。莉莉叫他去死，骂他废物，把垃圾桶往他头上砸去。那些积攒了好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报复式地狂风暴雨般地来临。
他到底要多久才长大？
他到底还要拖累她多少年？
她要走，再不走，她就要疯了。在这个男人身上付出的一切，就像一场赌博，赌输了，输得倾家荡产，她认，她只求他放她一条生路。
可是他不放。
小武说：“你他妈肯定是在外面有了人，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阿志？你是不是跟人睡了？”
莉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没心没肝的男人，将她敲骨吸髓，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阿志是谁？阿志是莉莉公司的同事，有几回加班晚了，已经没有公交车了，阿志就开着自己的车送她回家，小武撞见过一次。
苍天可鉴，她这些年是怎么对小武的，苍天可鉴啊！
小武不信，莉莉已经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了，他学业没了，工作没了，发财梦也泡汤了，他要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能让莉莉走，他去砸了阿志的车！
卡罗拉的前后车窗，被砸得粉碎，车身被划得一塌糊涂，车轮也通通扎爆，监控里拍下了一切，莉莉在保安室跟阿志一起看监控，身体一点一点地发麻。
这个混蛋。
“后来呢？后来怎么解决的？”我问莉莉。
“还能怎么解决，赔钱呗。我负担了一半，小武家凑出了另一半，赔给了阿志。后来我就辞职了，回了老家。”莉莉轻描淡写地道，那个语气，倒像是隔了一世的事。
“那他呢？后来还有联系吗？”我接着问。
“没了，删了电话，删了微信，不及黄泉不相见。哦，不对，死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冷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的背脊一阵阵发麻。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一段绝望的恋爱，无异于一场惊骇的地震，天知道那些被摧毁的废墟，要多久才能重建。又或许，摧毁的，永远不会重建。
跟小武分手，已经整整两年了，莉莉再没有谈过恋爱，她说她再也不相信男人，只想多赚点钱，买一套房子，陪爸妈养老。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你当初，怎么会跟小武在一起的呢？”
莉莉答道：“我们都是同型熊猫血。大三那年，我出了车祸，是小武救了我，我身体里有他的血。”
我久久地说不话来，震撼得无以复加。
只听莉莉又说：“我欠他的血，总算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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