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鲜活的肉体

     

 

      影片名称：《野兽》

      原      名：《La Bête》

      编      导：瓦列里安·博洛夫日奇克 （Walerian Borowczyk）

      上映时间：1975年8月20日

      主      演：希尔帕·莱恩（Sirpa Lane）

                 里斯贝斯·哈默尔（Lisbeth Hummel）

                 伊丽莎白·卡萨（Elizabeth Kaza）

                 皮埃尔·贝内戴蒂（Pierre Benedetti）

                居伊·特雷扬（Guy Tréjan）

                 罗兰·阿蒙代（Roland Armontel） 

                 马塞尔·达里欧（Marcel Dalio）

       语     言：英语/意大利语/法语

      波兰情色电影大师瓦列里安·博洛夫日奇克在1975年执导的《野兽》（《La Bête》）是历史上最受争议、最勇敢也是非常优秀的一部影片。他用特别的符号化和静默的图像来揭示出一切隐藏在且被我们在过去否定了的周边自然界及性爱背后的秘密。大多数镜头看上去都有些粗野、邪恶、病态和过激，却都与本片的结尾有着合理的联系。性、欲望和死亡作为人类灵魂深处的主宰，控制我们肉体的君王在片中有着强烈的表现，他们通过自然作为载体以强大的力量煽动引诱着芸芸众生的画面，使我们胆寒、不能接受甚至粗野的不愿相信那是真实的。
      一位精致的女孩儿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法国的乡下去面见她只有书信往来却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双方的亲朋好友都在焦急地热盼着新人的到来。纯洁的姑娘穿行在明媚的阳光中，没人能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当一座隐藏在森林中硕大而华贵的古堡，以及居住在里面的生命被唤醒之后，一只神秘的野兽也悄悄地来到我们面前，但这并不是全部，接下来所发生的故事是我们从未在大银幕上见到过的。
      这部影片让我想起加拿大导演大卫·克罗宁伯格同样在1975年拍摄的《战栗》（《Shiver》）。一座巨型奢靡的大厦里，具有毁灭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寄生虫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性交进行传播，被感染的人为了满足享乐的性欲而变得狂躁和暴力。人类的本能强大的可以超越意愿，这与一只野兽的本能——嗜血、报复、性和肉欲，没有区分。同样危险，同样有力。人类与野兽唯一的区别是我们可以使用智慧和工具来控制本能欲望，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每天发生在身边的事告诉我们，那点智慧有时并不足够，因为我们毕竟逃脱不掉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动物”血脉。影片的开头有着一种伟大的、令人震惊的真诚态度，一匹公马等待与一匹母马交配前的焦躁不安和疯狂的欲望从它的眼神和动作中被清晰地展示在观众面前，这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生殖器官特写可以体现出来的。一匹马在与自己的欲火进行抗争，这把火燃尽了它的意志力，使它失去了控制自我的能力。本能的力量使一只“动物”变成了野兽。
      在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头之后，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导演难以置信的将人生各个阶段——从无邪的童年成长到花季的青春，到成年，直到老年，还有城市和乡村的人，还有两性，走马灯似的划出生活的年轮和不同的阶级。（其实一部片子大可不必一股脑儿罗列出如此丰厚的人物群像，重点突出几个关键就万事大吉。）在古堡里平生第一次看到马匹交媾的女孩儿萌发了性冲动，这些独特的、刺激感官的场面成了她身体进化的关键，这种一拍即合仿佛干渴的人寻到了水源。女孩儿的变化是影片的一个重要元素，从过去无意识的状态下与母亲和“书信”男友的生活，到某一时刻汹涌的爆发。肉体与肉体之间的吸引成就了人兽的交合，但这无法得到绝大多数人的理解，正是此片被禁映和唾弃数十年的原因。
      最后的30分钟与片头一样拍案叫绝，再次说明了一部够劲道的影片无需太多冗长乏味的对话。当女孩儿和观众都意识到欲望的萌发如洪流不可阻挡时，我们的主人公便开始幻想她与野兽赤身裸体躲在荒无人烟的林间共享欢娱。这段平白直接甚至略显生猛的梦境场景是影片长久以来争议连连的直接诱因，那些图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邪恶和色情，使得观影者忙于害羞而无暇顾及人物关系、思想等深入背后的东西。博洛夫日奇克强迫观众接受这段场景并给了那段男女之间“正常”的性交以足够逼真的描述，他认为那是如此美妙的爱的表达，是所有人类之需。还有无数次发生在古堡中年轻母亲和黑仆人之间黑色幽默般风趣的做爱场景，时不时地被呵斥声打断。导演总是用心良苦地把自己的影片“粉饰”得更加美丽诱人，使得自己要表达的信息准确无误地传递到观众的脑海里，但事实上在我们的文化壁垒面前他的梦想成空。我不得不再一次说，影片的会话很精炼到位，使得《野兽》十分有力量。
      死亡同样存在，肉体迟早要消亡。经年累月，时光流逝，本能不再，他就死了。没有戏剧化和“大揭底”的结尾，梦境的意义照样具有震撼力。还有其他的黑色幽默悄然而至——吃惊的都市女孩冲出了那间大屋，其他的人蜂拥而至，贪婪的好奇心和猎杀欲驱使他们去探寻屋内的真相。影片与法国哲学大师乔治·巴塔耶的名作“眼睛的故事”主题相契合，性本能和死亡以及他们是如何在人类肉欲的本质下连接起来的。两者都有惊人的光辉的图解式描写，同样也享受到臭名昭著的评论。
      博洛夫日奇克片子中也不仅仅只有粗糙的写实，现实中也很难看到如此鲜亮的山谷和森林。阳光穿过树叶照射在每一片土地上，到处都仿佛洋溢着美女的笑餍，唯一的丑陋便是来自人类居住的地区。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每一只纯洁的小绵羊都会有一匹自私、邪恶、可怕的野兽尾随，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天生的智慧却总是无法完全克服人性本能中恶的一面。其实最为重要的是如何压制我们心中的阴暗，让它得不到触发的机会。实现我们的本能欲望并不是什么坏事情，运用我们的智慧来分清心中的善与恶，在没有剥削、暴力、死亡和毁灭的前提下得到个人的满足才是关键。人类并不比动物有更多的智慧，智慧是一种很容易被忘记，让享受和不满足吞噬掉的东西。博洛夫日奇克的影片是大师的杰作，并且给予了后人精彩的范例——我们解释人类本质的维度到底能表达多深，赋予多少，触及多远。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师

 

      探讨如波兰电影大师瓦列里安·博洛夫日奇克这样复杂多变的艺术人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张薄薄的纸所能够承载得了的。但是今天，我还是鼓起勇气这么做了。

      2006年2月3日，瓦列里安因心脏病发逝世于法国巴黎，享年83岁。虽然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便退出影坛，他也一直是众多电影盛会追逐邀请的对象。
      瓦列里安出生于一战结束后不久，年轻时曾经学习过油画和平板印刷，并获得过波兰全国大奖。但是他很快将兴趣投向了动画制作。他的第一部动画作品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随着与更多志同道合伙伴的相识和协作，瓦列里安创作出了许多主题深刻的动画长片。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当推1958年的《房间》（《Dom》），影片里融合了科幻、超现实主义和怪异的恐怖元素。1964年的《天使游戏》又向前迈进了一步，片中描述了一个生产天使的恶梦工厂，类似德国纳粹的集中营，实质上却是苏维埃政府官僚主义和强迫性集体主义风潮弥漫的杀人迷宫。除了惯有的超现实恐怖，我们又看到了辛辣的政治讽刺调味其间。
     接下来，瓦列里安开始从虚幻的动画走向真人的现实表演。1968年由他妻子莉基娅·布拉妮斯主演的《爱之岛》是瓦列里安第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电影长片，也是他第一次在戏剧和虚幻之间找到了平衡点。1971年拍摄的《布兰奇》是一个发生在中世纪的历史故事，片中每一个人物——从国王到仆人——都爱上了美丽的女主人公布兰奇。那种强烈的、具有毁灭性的性爱力量成为日后其电影作品中永恒不变的基调。但是，一切影像在那时还没有那么极端，所以这部影片获得了影评人的交口称赞，并赐予了瓦列里安“新电影大师”的称号。
     早年的绘画经历深深地影响着瓦列里安的电影风格，他作品里面的人物都像会活动的木偶，而且镜头颇具美术感，这可能与他只想做好一名画家而并非导演的思想有关。他的影片由一系列故事板组成，通常拍摄前要进行通盘考虑，一旦开始工作便要严格遵守事先的安排，丝毫不差。迥异于一般纯艺术电影明信片似的风格，瓦列里安要加入大量的讽刺和个人的观点。
     1973年的短片《特别的收藏》以纪录片的形式讲述了他的私人古色情藏品，虽然影响力并不大，但对于瓦列里安本人却有着非凡的意义——自此一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东西便伴随着他的电影语言走进观众的视野。然后就是《不道德的故事》，它是由四部短片组成的，分别讲述了谋杀、投毒、蓄意乱伦和手淫。（本来它还包括《特别的收藏》和《野兽》两部片子，但不知为何作罢。）影片甫经问世，遭受到猛烈的抨击，瓦列里安恶趣味和低俗的骂名由此得来。不用说，影片遭到了禁映。直到最近几年，英国政府才允许这部尘封多年的影片重见天日。代价还不止这些，瓦列里安以有伤风化的理由被各大电影节所拒绝。但他并没有停下自己探索的脚步，最终，伟大的《野兽》问世了。
     还是1973年，在伦敦电影节上小规模内部放映了瓦列里安的短片“La veritable histoire du la bête de Gevaudain”。这就是《野兽》的雏形。许多观众被彻底惊呆了，不过那是因为他们还未曾见到1976年的足本演出。103分钟的完全版到现在依然是许多影迷视若珍宝的寻找对象，美国电检至今仍给出X级的终极评价。
     瓦列里安再次出手是1977年的《修道院里的故事》，影片展现了受压制的性欲迸发出的惊人力量。一个由年老封建家长式的修女统治的修道院，如监狱一样壁垒森严。但随着镜头的推进，我们看到里面暗流涌动。自慰的嫫嫫、同性恋偷窥狂比比皆是，导演用一种幽默的调子来调侃禁欲的残酷现实。本片中有着精彩表现的年轻女孩儿玛丽娜·皮埃罗，日后成为了瓦列里安的新“缪斯”，她在接下来的《三个不道德的女人》当中跃升为主演。1980年，瓦列里安执导了又一部经典影片《化身博士和他的女人》，这个版本无疑是历史上最不落俗套的“杰基尔和海德”故事的改编版。
     1985年的《艾曼纽 5》使得瓦列里安彻底失去了评论家们的信任，得到的评价普遍是“不值一提”。但导演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部影片采用了“戏中戏”的结构，尽管大部分内容基本上是由他的助手完成，但熟悉“瓦式”电影的观众很容易从细节中捕捉到昔日的影子。瓦列里安的最后一部影片仍然是由玛丽娜主演的，但追寻往事辉煌的努力却变成了一次失败的经历。
     如今，瓦列里安的作品多半得不到公开发行而被人们长久的遗忘，如同掩没在沙漠下的黄金。现在只寄希望于因大师已逝而使众多发行界的有识之士掘出“瑰宝”让它们重见天日。理由只有一个，瓦列里安·博洛夫日奇克确实是电影历史长河中最奇异和独特的一颗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