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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
文/牛小掰

  【典藏: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两句话告诉我们,即使是同一颗种子,受土壤和外界因素的影响,也可能长成不同的两样东西。

  人也一样。】

  【一】

  我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从窄小的舷窗俯视而下,在清晨的阳光里,绵长的海岸线与碧蓝的海湾,和水色交织在一起的深邃天空。长长的拉索桥沐浴在和煦的金色柔光中,四周包裹着似棉花糖一般的云朵。

  我为这幅图片配了一句很简单的几个字:你好,旧金山。

  留言很快多了起来,网友大多称赞这张图片美妙绝伦,还有人用夸张的表情问这是金门大桥吗?好漂亮!也有个别人用十分讥诮的口吻说无非是某个图库里的图拿来转用装小资罢了。

  差不多过了30分钟,已经在国内念中文的顾师宴回复了个微笑的表情,留言是:太有装13的味道了。

  我对着电脑屏幕失笑,其实这只是上次飞机刚刚准备降落旧金山时我随手拍的,没有PS没有任何的修饰,这也不是着名的金门大桥,只是连接旧金山与奥克兰的海湾大桥。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到美国已两年时间,早已告别生命中最为灿烂美好的那段时光,自中国到旧金山,10695.5公里的距离。

  这一年,我终于决定在这个城市安顿下来。

  沿着悠长的海岸线,从机场去往旧金山市区的高速路上,我痴痴望着两边飞逝而过的景色,碧海蓝天随着光影斑驳,我恍惚间只觉得这个午后与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一般,有些光影映的人睁不开眼。而那随着那段岁月倒带而去,出现在眼前的并非年少时爱慕过的男孩子,而是穿着白裙子,在十七岁最美好的年华里出现在我人生中的赵枳。

  那天下线前,八卦的顾师宴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干净的文艺照,白色的背景上面是两颗青涩的似橘子一样东西,照片下顾师宴道:“季,这就是枳对吗?”

  枳,橘生淮南名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回了个微笑的表情并没再说别的,然后下线,那个午后靠在窗边,我望着窗外的风景,秋天的旧金山,长路上已是枫叶,一片一片让人有些哀思。在顾师宴发来照片的这个下午,我似乎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顾师宴不过是几个月前去机场的大巴上,那天这个素不相识的美籍华人捡了我的钱包两人就坐到一起,去机场的路很长,她好奇地问我钱夹里的女孩是谁,是不是我的姐姐?

  我钱夹里只有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定格了我与赵枳十八岁那年的夏天,而捕捉了我们最美最美的影像则是徐卿。只是如今许多人和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

  我告诉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她是赵枳。

  而顾师宴操着并不熟练地英文道:“赵枳,她是谁。”

  她是谁,其实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在心里给赵枳一个定位,只因她活在我人生中的那几年时间,总变换着她应有的角色。

  穿过海湾大桥往机场去的路上,总觉得要把我和赵枳的故事说出来的我,决定把一切讲给了素不相识的顾师宴听。

  【二】

  在遇到赵枳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女生间的争斗可以精彩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我们一路争斗,走过青春,走到绝路,无法回头。

  我一直都记得,赵枳出现在我家那天,是一个秋末的傍晚,细细密密的雨丝下个不停,她被父亲带进屋的时候,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又大又长,垂到膝间,长发已经被淋湿,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一动不动。

  正在教我钢琴的徐卿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匆忙进屋的父亲和赵枳,浅褐色的瞳孔很自然的停在了那个满身狼狈的姑娘身上。那时的赵枳低垂着脸,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多年之后我在某个男生看我的眼神中,找到了徐卿当日熟悉的影子,然后我才读懂一见钟情的含义。

  徐卿礼貌地站起身,“季先生!”

  父亲冲他点点头,“今天就教到这里吧,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徐卿很干脆地点了点头,“那好!”转头看了我一眼,“这首曲子你还有些地方把握的不够好,如果有时间最好多练习一下,不要太认真,随意一点,那样也许才会找到这首曲子的微妙感觉!”

  “谢谢,我会努力!”我微笑着点头,看着徐卿高且瘦的身影走向大门口,路过赵枳身边的时候,徐卿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他似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女孩,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所以没有看到他脸上那抹比阳光还要和煦的笑容,仿佛能吹散此刻窗外阴霾的天空。

  徐卿走后,父亲道:“你妈妈呢?”

  我取下琴谱,盖好钢琴,“好像在楼上休息!”

  父亲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别的,上去寻母亲,而我和赵枳被留在客厅。

  那是我和赵枳人生中第一次独处,暖气充沛的屋子里,我穿着白色的蕾丝长裙,她却穿着湿毛衣,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头发上的雨水一滴滴地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随着时间阴湿一大片。后来我总想,若我和赵枳的人生有个不一样的开端,或许我们的人生又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只可惜,我们的故事走了最老的套路,却未曾迎来意外的结局。

  “你坐吧,不要总是站着!”她高瘦又怯弱的身影让人心疼极了,有种我见尤怜的感觉。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赵枳,我就想到江南,窄小的巷子和门前流荡的小河,而赵枳就像墙角坚韧不屈的蔷薇,开得耀眼倔强。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看一个女孩就是在那个傍晚,窗外因为秋雨冷的逼人,只是眼前这个落魄的女孩却淡定地让人有些畏惧,她的眼里并没有胆怯与害怕,只是出奇的安静,安静的让我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我自己。

  后来,我采访过一个美国着名的心理学家,说到人的心理,我问他,是不是所有你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人,都是你可以信任的?

  那心理学家看着我,似孩子一般的笑,然后拿出色谱和我说,人的心理构造比大脑更复杂,单纯的可以让你信任并且亲近的人,会把她的心给你,所以你能在她眼里看到你自己,反而对你极为不屑,甚至于恨你的人,因为保护自己,也会似变色龙一样,给你一个并不属于她,却干净明了的人生。

  听着那样的解释,我只想到赵枳,那天的访问因为我的几度失神而终止,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要写满采访稿的地方,画了一颗颗的橘子。

     橘子与枳,就像我和赵枳的人生,自最初的最初就已被老天注定,只是我们走的这段路太艰辛。

  看出了她的局促,我找了条毛巾递给她,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接过毛巾,与我说,“谢谢你……季淮南……”

  季淮南三个字被赵枳说出,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我形容不出,后来想想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或许在那时我就已经嗅出了敌人的味道,只是却并不知晓,傻傻地对她嗯了一声。

  并没再说别的,父亲与母亲下楼。那天,就着窗外的落雨,在父亲诉说中,我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赵枳。”

  父亲说,赵枳的父亲因事故惨死,如今孤身一人的她无处可去,所以他把她带回家。父亲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赵枳就坐在沙发上,消瘦的手攥着软软的毛巾,一下下地擦着头发,说实话,那双手很好看,修长,指节分明。我想徐卿见到那双手,一定会十分喜欢,露出那种惊喜的表情,因为那是一双与生俱来就应该弹钢琴的手,只是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像是窘迫的生活为她坐上的烙印。

  那日,看着那陌生的女孩,向来冷漠高傲的母亲竟然有一瞬间的怔忡犹疑,父亲亦不敢多说,只是搓着手在沙发上等她发话,空气似乎都静止了,只有雨滴砸在窗上的声音。父亲几次张嘴想说什么,都在母亲淡淡的注视下乖乖闭上了嘴。

  母亲用与生俱来的修养与骄傲逼迫他不敢多说一个字。

  直到长久的寂静后,一直坐在沙发角落里的赵枳晕倒在沙发上。

  父亲最先走过去,摸着晕倒的赵枳的头说:“她发烧了。”没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我也慌乱起来,只有母亲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做。

  后来很多次,我都想问她,在时光的最初,在赵枳刚刚出现的那一刻,是不是她已经看到了后来?可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就这样,一直让它成为了一个秘密。

  看着我和父亲在晕倒的赵枳身前忙碌,母亲缓缓站起身子,整了整肩膀上的披肩,转身往楼上走,父亲愣了一下,叫她,“之言,你……”

  “退烧药在储藏室的第三个抽屉里,就让她住到二楼我的画室吧,反正最近我不会再画画,还有……”母亲的身子微微一顿,“晚餐我不想做,你们叫外卖吧!”说着,缓慢地上了楼。

  母亲的那个背影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怎么也抹不去,我总能记着她那个挺拔却分外忧心忡忡的身影,似乎早已料到多年之后,赵枳会成为我们家散人去的罪魁祸首。

  【三】

  在认识赵枳的最初,我对这个身世悲惨的姑娘有着绝对的好感,我总觉得只要我真心对她,她绝对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当时以季家的经济实力再收养一个女儿并没什么问题,只是父亲自始至终都没为赵枳办理正规的领养手续,对此母亲也从不说什么,其实我明白,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接受并且喜欢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孩都是一个难题,更何况,我有一个骄傲又过分聪明的母亲。

  所以在当时,我一直单纯的以为,母亲对于赵枳,只是稍稍留有戒心,时间久了,日子长了,也许一切都会改变也说不定。只不过,那时候我太稚嫩,太年轻,不了解女人那准确无误的第六感。

  后来我在许多人的讲述中,拼凑起了父亲和母亲的爱恋。那时父亲刚刚退伍转业,而母亲则已在这个城市小有名气,自小生活在书香世家,博学多才,性格又极好,画得一手好工笔,又自学油画,在18岁时就已办过数场十分成功的画展,这样的母亲在当时,是许多人的梦中情人。然后,在一个多雨的秋季,他们相识,相知,相恋,抵抗住所有的压力,结为夫妻。而我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自小父母对我呵护备至,是家中的最宝贝的宝贝。即便是对所有人都严肃的爷爷和奶奶见了我也是眉开眼笑,即便是埋怨母亲当年不听父母之言的外公外婆见了我也是忙前忙后,这样的我,从小到大,实在不知道还缺什么,少什么?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我需要一个朋友。

  我们能像姐妹那样,偷偷说悄悄话,偷偷换裙子穿,可以和她讨论时髦的发型。一直以来,我看似什么都拥有,其实我最想要的,一直都没得到。

  就在这个时候,赵枳出现了,所以我毫不意外的欣喜若狂,并在第一时间对她敞开了心扉,我真心为她能留在我家而开心,我觉得我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再寂寞。只可惜我忘记了那个故事,农夫与蛇。

  赵枳病好之后,自然而然留在了季家,父亲为她办好了转学手续,高二那年,赵枳开始与我一并上学,只是熟识之后,赵枳却不似才来季家那般,冷傲内向,她近乎讨好一般的对每个人,父亲,母亲,我。

  “徐老师!”与赵枳一并回家的路上,等红灯的我一眼便看到马路对面的,徐卿,难得有这样的巧合,所以我兴奋地大叫。

  看他回头,更兴奋地冲他摆手。

  那日,来家里为我上课的徐卿是和我与赵枳一同回的家。

  “练好了,我昨天练了一整晚。”回去的路上徐卿问着我的功课。

  “每次都是这么说,这次要是没进步,该打。”徐卿并不同我之前的钢琴老师,一副教条的样子,他很聪明,明白我这个年级的女孩有着怎样的心思,只是他却做得很干净,从不给我能和他在一起的奢望,一切的一切,更像是一个邻家哥哥在对妹妹,宠溺中带着些玩笑的味道。

  “怎么会,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我仰头冲他笑。十几岁的我虽不如赵枳美丽漂亮,却也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所以有着一张爱笑的脸。

  我和徐卿的臭贫中,赵枳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走路,长发因为脖颈的下压正挡住她似乎在思考的脸。

  那天还是徐卿先开口:“你是?”她才抬起头。

  赵枳的美是一种冷艳,净白的脸上因为神情淡漠,让人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据说这个样子的女孩更容易唤起男孩的保护欲,我想那也是徐卿在之后,那么爱护这已失去一切,却仍旧坚强的女孩的原因。

  “赵枳。”那样的自我介绍干净明了,并不如我一样热情奔放,她就似一朵美丽的玫瑰,绽放在那里,妖娆漂亮,引着人过去,却带着一身扎人的刺。

  “枳……似橘非橘的那个枳。”徐卿问得认真。

  我想着对赵枳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徐卿那样见到她的第一面,就能说出她名字的由来,后来一次与徐卿喝酒,问他怎么就知道赵枳的名字?
  徐卿笑道:“你猜。”

  “是命中注定,你灵光闪现。”那时候的我尚还没对这世界彻底失望,总觉得漫漫人生路,还是有许多注定和厮守的。

  喝掉杯子里的啤酒,徐卿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命中注定,只是那日我第一次在你家见她,她胸前戴着名牌,那天的她虽然狼狈的犹如一个败将,只是那瘦弱无助的背影却让人心疼。”

  那晚,徐卿往后说了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喝得很醉,很醉,然后在那我自幼就喜欢的男孩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4】

  赵枳成绩很好,自从转学和我同校,长相漂亮又刻苦的她就极引人注目。那时候我对那样的她有种微微的崇拜心理,只是自小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总不肯努力。

  “你要不要这么强大啊?”一起回家的路上,看着赵枳的成绩单,我吼她。

  并没看我,穿着厚重大衣的赵枳把头埋在脖颈间,一下下的踩着脚底的雪道:“好,这次是我发挥超常,淮南,你一定比我好。”

  “哪有,不过赵姑娘,麻烦您以后为我留条生路行不行,不然活在你阴影下的我,太苦逼了。”

  抬头冲我一笑,赵枳道:“好。”

  赵枳到家里的第一个冬天,原本我们一家三口与她要过第一个春节,只是节前外婆病危的消息传来,父亲带我和母亲去邻城,赵枳被留在家中,也正是那个冬天,因为去得太匆忙我没给徐卿留口信,而照旧来家里为我上课的徐卿和赵枳走到了一起。

  第一次见赵枳和徐卿在一起,已经是春节后,我已经从邻城回来,外婆病逝,母亲留在邻城,父亲去车库停车的时候,我开门进屋。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钢琴前,亮着一盏烛光。那光对已习惯了几个小时黑夜的我,十分刺目。

  随着开门的声音,刚刚还柔和的曲调变得慌张,随着烛光映衬的两个身影,我打开了灯。

  其实十几岁的我们虽然什么都不懂,却被电视剧熏陶得可怕,而那天,开灯的我并没看到想象中不堪的情节,而钢琴前也并没有两个人,随着灯开的那一瞬间,站在钢琴前的她正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那天,还是徐卿打破段在的寂静,他说道:“季淮南,外婆怎么样了?”

  “去世了。”

  “嗯?”

  那天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随着父亲的进屋而终结,徐卿离开,赵枳跑去厨房给父亲沏茶,只有我呆呆地看着钢琴上那已燃的只剩下一小节的红蜡烛发呆。

  那晚,窗外下着大雪,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许久才说:“你们在一起了吗?”

  并没我想象中,赵枳会慌乱地说没有,然后和我解释许多,她很干脆地嗯了一声。

  “多久了?”

  “你离开之前。”

  “赵枳,为什么不是别人?”

  “因为只有他懂我。”

  那个春节后,下着雪的晚上,赵枳用淡漠的声音诉说一个故事,那故事的起始简单平淡,过程也并非跌宕起伏,只是却听得让人心疼。

  “我第一次和徐卿好好地说话是在四个月前的那个秋末,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小区公园的长椅上,而给你上完课的他正巧路过,看到我正发呆,徐卿并没离开,而是走来吓我。并没被他吓到的我回头的时候,就见他站在我身后笑。那天徐卿陪我坐了很久,那么久,我们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后来还是徐卿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我说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而我不想在你的家里哭,所以一个人逃来了这里。他没安慰我,也没叫我坚强,徐卿只说,坐了这么久,饿不饿。那晚他带我去了小区外的牛肉面店,两个人坐在一起,然后呼噜呼噜地吃面条,也是那晚,在失去父亲那个寒冷的雨夜之后,我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后来他来给你上课的时候,总为我带吃的,再后来,你们一家三口离开,他来为你上课,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

  ……

  那个故事之后温暖的屋子里是长久的寂静,我不知该说什么,是质问她知不知道我喜欢徐卿,还是自责自赵枳来到这个家,我们又是否关心过她?我并非徐卿的女友,所以问不出前一句,也并不能给赵枳带来什么温暖,所以那个长夜,我选择了安静。

  【五】

  “她就这么夺走了你的初恋。”

  初恋,听着顾师宴口中的失恋两个字,我微微一笑道:“哪有初恋。”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好不好。”顾师宴的口气十分不屑。

  看着她那骄傲的样子,我也没再骗自己道:“嗯,就这么抢走了。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靠,不会他们又被另一个给拆了吧。”

  “不是,那年夏天,赵枳与徐卿在一起,被我母亲发现了。”

  母亲知道徐卿和赵枳的事情已经是那年夏天了,似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被母亲撞了个正着,所以那日回来,气得半死的母亲吼问随她进屋的赵枳:“赵枳,你知不知道这是早恋,你才多大?”

  “阿姨……”

  “别叫我阿姨,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可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让我失望的事情,你与徐老师是怎么在一起的,是在家里吗?”

  “嗯。”

  见她点头,母亲拿起电话,那日父亲匆忙回来,见母亲与赵枳和我在客厅,便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女儿的好钢琴老师,找女朋友找到家里来了。”

  “淮南与徐卿?”父亲问。

  那天听父亲如此说,躲在楼上听这一切的我,苦涩一笑,只觉得那时候若是我,该有多好。

  “是赵枳。”

  “赵枳?”父亲诧异地抬头去看赵枳,而她低着头,长发散下,看不清眉眼,却有种让人心疼的感觉。我一直都记得那天赵枳穿着白色的长裙,头发被别在耳后,发卡是雏菊的,徐卿送给她的。可以说那个夏天,赵枳美得让人不忍错目。

  “你这样生气做什么,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这样,你以为淮南没有男朋友吗,没准哪天就回带回一个给你看,况且赵枳的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事历来都懂得分寸,自不会要我们操心,而徐卿那孩子也很出众,他们一起定不会让你操心的,赵枳,对吧?”

  “嗯。”

  听赵枳回答,母亲气道:“你们倒是一唱一和,我还不乐意管了。”

  那天母亲气得回了卧室,而父亲则起身,走到低垂着头的赵枳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随着那样的动作,赵枳抬头,那个夏天的下午,因为父亲的袒护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后来因为母亲的固执,父亲为我换了钢琴老师,而那之后我见徐卿只是偶尔他来学校接赵枳的时候。

  母亲第一次和我说徐卿和赵枳已经是那件事情过去两个月后了,一起洗澡的晚上,为我擦背的母亲道:“淮南,你伤心不伤心?”

  被问得有些茫然的我道:“什么?”

  “跟妈妈还装,你喜欢徐卿不是吗?”其实母亲并不是老顽固,接受不了年轻人这么早就走到一起,她那样的生气,只是因为,她心爱的女儿,曾经那么喜欢那个拿着她的手,一点点在钢琴上跳跃的男孩子。

  没说话,我捧了水拍在脸上:“哪有,妈你太八卦了,我们的感情纯洁得很。”

  并没与我玩笑,为我细心擦背的母亲只道:“淮南,在感情面前,并不是牺牲和隐忍才能得到的,你要学会去争取,没人会怜悯失败的弱者,你明白吗?”

  我的母亲,这样的明了,人生与情感,明了爱和取舍,却终究没逃过那段命中注定的劫数。

  【六】

  那年夏天之后的高三在压榨中结束,我和赵枳一并在暑假收到M大的录取通知书,她学经济,我念文学,而在M大任职助教的徐卿却在那年夏天申请到了美国的大学念MBA,赵枳是为了徐卿才去的M大,只是留学是徐卿一直的梦想,他不能不去。因徐卿一定要走,赵枳近乎与他决裂,而他离开的晚上,去送他的也只有我。

  那晚,一边准备行李徐卿一边说:“我走了以后,你帮我照顾照顾赵枳,她不像你,有父亲和母亲,她一个人过得挺孤单的。”

  “知道了,真啰嗦。”

  听我这样说,徐卿抬头,并没玩笑,而是难得认真:“淮南,我没开玩笑,既然季家已经接受了赵枳,就给她一点点温暖又有什么,她与你一样,不过也是个孩子。”

  徐卿的话,我隐隐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只是还半带玩笑的道:“靠,说的我家人好像多不是人的似的,我爸我妈对赵枳比我还好,好不好?”

  “比你还好。”念着那话,徐卿不屑一笑,“比你还好,你父母,会忘记你的生日,会在你发着高烧仍旧没有察觉的把你扔在家里吗?”

  “徐卿,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明白。”徐卿的话没有继续,与他同宿的男孩回来。

  而没心情和他吵架的我甩下一句:“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也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

  那晚,因为徐卿的话,心情跌入谷底的我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转圈,我不知道这么久徐卿对我都是有怨言的,而那些怨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赵枳的遭遇,可是她从没和我们说过这些,母亲问她生日,她说不记得,以前和父亲在一起从不过生日,而来在家里这几年,赵枳从不生病,偶尔脸色苍白母亲问她,她也只说自己是生理期,赵枳一直以哪种不给别人添麻烦,又一直讨好别人的态度活在季家,她从不对我们敞开心扉,又让我们怎么对她好。

  “嘿。”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快十点的操场已经熄灯,被吓得半死,我回头吼道:“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没想到我被气成这样子,来人一笑:“呦嗬,脾气还挺大。看来丢个学生证手机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被他一说,我才发现,刚刚还拿在手里的学生证和手机早没了,站在身后的来人见我找,举了举自己的手,操场的光很暗我看不清那人脸上的得意洋洋,只能抬手去抢:“给我。”

  只是那人动作比我活跃得多,一下就躲了过去和我道:“嗬,连句谢谢都不说。”

  “谢个头,你给不给?”

  “不给。”

  那晚M大的操场上,一失恋伤心的女人,追着一个变态满操场地跑,而变态似乎玩得高兴,用手机的光打着学生证念着我的名字:“季淮南。原来你就是季淮南。”

  我从来没想过季淮南这三个字这么有名,后来还是苏晨光说,怎么没名气,数学不及格,靠着文科半边天考进M大,你是第一个。

  他说那话的时候,他许多朋友都在笑。而我给他唯一的回馈就是:“闭嘴。”

  那晚我被苏晨光绕了好久,实在追不动我才吼道:“老子不要了行不行。”说着便跑离操场。

  后来手机学生证被完璧归赵,只是逗了我半晚上的变态我却没看到,给我的时候,宿管大妈只说,是经济系的一个男学生送来的。

  问宿管那人长得什么样子,宿管大妈描述之模糊,简直可以用路人甲三个字完全概括。

  【七】

  我第一次看清苏晨光的脸是在周末去找赵枳一同回家的时候,经济系的教室里,穿着米白色套装的苏晨光站在午后的光影里,写着龙飞凤舞的板书说着经济学概论。其实没见他之前,M大就早有传闻,经济系有个很极品的教授,留学归来,年纪轻,又是一表人才,那话后面若加一句尚未婚配,十足一个征婚启事。

  只是第一次见苏晨光,他的确是那样子,帅气,美好,尤是笑起来,很吸引人。

  “好……,这节课就到这里。我的课从来没作业,但是期末要交论文,你们若能挺过,我不介意多来几对打情骂俏的,赵枳,下节课在三教。”

  “嗯。”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赵枳是苏晨光的课代表,也是整个经济系,最认真听他讲课的姑娘。

  徐卿走后,赵枳并没表现出太多的伤心,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面,依旧坐着那个漂亮又品学兼优的姑娘,只是比起高中时期,大学时候的赵枳更懂得把自己的美展现出来,漂亮的衣服,精致的妆容,还有徐卿离开时为她铺设的路,让她在精英齐聚的M大也是独领风骚的。

  一起回家的路上,我和赵枳说:“妈说明天去静安山。”

  “淮南,我明天要回学校,给教授找资料。”

  “非得明天?”

  “嗯。”

  看着她,我道:“那算了。”

  回家的路上,我和赵枳的话题落在了苏晨光的身上,而我第一次从赵枳的眼里看到那种势在必得,她的双眸凝着窗外,和我说:“苏晨光,是经济系最年轻的教授,二十五岁就拿到了加州大学的博士学位,似乎天生就带着耀眼的光芒。”

  那样的口气,似乎带着无限的崇拜和向往,而徐卿就像过眼的云烟,早已被她忘却。其实她也真的忘了,徐卿去美国后给她来了许多电话和她道歉,只是赵枳却并不放在心上,似乎徐卿离开,这个她曾说对她最好的男孩子,就早已在她生命里消失,赵枳需要的并不是远赴重洋追求梦想的恋人,她更想要能让她一步步往上爬的基石,而这已是后话。
  
    那天回家,知道赵枳有事儿,母亲并不惊讶,吩咐我带好东西,隔天一大早便开车带我一起进山。

  母亲每两个月都会去静安山一次,拜佛烧香,偶尔觉得心神不宁,也会在山里住一夜,但大多数都会在当天晚上回家,我第一次觉得赵枳似乎在隐瞒什么,就是在那个我和母亲早归的下午。

  母亲去停车,我去拿信,因为有徐卿自美国的来信,我便打电话给在学校帮教授整理的赵枳。

  只是电话接通,那边却并不安静,很喧闹。

  “嗯,知道了,我做完这些就回去。”

  那天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我隐隐听到未曾挂掉的电话那边传来一句:“是淮南。”

  是淮南……,这世上能把我的名字叫的那般深沉又带着丝丝的宠溺的,只有我的父亲,季正庭。

  那个周末秋风渐起,吹得我的长发四处乱飞,那天并没回卧室,我拿着徐卿的来信,坐在沙发上,直至赵枳回来,秋天的晚上,赵枳依旧是离开时的打扮,只是手上却多了漂亮的丹寇色,还有一条玫瑰金的手链。把信递给她,我道:“下午去哪了,逛街去了?”

  “没有。”没说别的,她拿着信上楼。

  而我依旧等在沙发上,直至半个钟头后,父亲回来,打招呼,问母亲吃什么,然后照旧跟我和母亲开玩笑,他把一切都做的完美,就像无数个他加班回来的晚上一样,只是那样的他还有那声“是淮南”却似刺进我心里的刺,不能拔除。

  晚饭照旧,一家人说说笑笑,赵枳也偶尔抬头搭话,只是看着那样的她和笑呵呵的父亲,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直至耐不住好奇,我在她去洗澡的时候,打开了她的包。

  手链的发票,衣服的发票,那些票据的上面清楚地写着季正庭三个字,我明白了就连为我都少买衣服的父亲,总不会在赵枳身上找回他当父亲的感觉吧。

  【八】

  我并没深究赵枳和父亲的关系,只是拼命地说服自己,这并不可能。因为我不相信,也不想相信。

  我照旧还会去找赵枳一起回家,只是不再和母亲进山,偶尔周末会去约父亲又或者赵枳出去,我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不给他们时间在一起,我不想看到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只是我太小看了那叫贪婪的东西。

  母亲和父亲离婚的消息传来,已经是我和赵枳大二的时候了,那时为了时刻和赵枳在一起,我选修了经济学的课程,成了苏晨光的旁听生,这个并不死板的教授很看好我,所以几乎每次我出现在他的课上,总会成为最出丑的哪一个,而这也激发了我的斗志,各种努力学习经济学,只是让我没想到的在我唯一放松警惕的日子里,父亲会和母亲提出离婚。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回家拿下午要上课的书,要下楼的时候,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才想问是谁,就听到母亲说:“季正庭,终于到这天了,我一直在想,你还能忍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土崩瓦解了,离婚,你们暗度陈仓不是很好?是她要你离婚,想要扶正到我的位置吧。”

  我已很久没听母亲那样的说话,犀利的带着她最后的骄傲。

  “之言,与她无关,我们早没感情了不是吗?”

  “早没感情,季正庭,你拍拍良心,我们到底还有没有感情,我们没感情?那你与赵枳有感情,她和淮南一般大,她和你的女儿一般大,你以为她能爱你吗?”

  “之言,咱们离婚,我净身出户,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行不行?我已经不能和她分开。”

  “不能和她分开?季正庭,你真让我恶心,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赵之言不缺这些,只是你那些破事儿,别叫淮南知道,我怕你脏了我女儿的耳朵。”

  “之言。”

  “明天,我们签字离婚,你若觉得愧疚就带着赵枳滚出这里。”

  那之后,偌大的家里是长久的寂静,我没想到母亲早已知道父亲和赵枳的关系,更不明白,知道一切的她又为何不挑明一切,对赵枳态度依旧。

  那天我第一次逃了苏晨光的课,历来自喻为严师的他为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缩在卧室的角落里,任凭他的名字在手机上闪动却不接听,后来还是他一直打,我才接通:“你烦不烦?”

  “怎么没来上课。”电话那边,苏晨光的声音很淡定。

  “用你管?”

  “失恋了?”

  没心情和他臭贫,我挂掉电话,踌躇许久才为赵枳发去信息:“我们能谈谈吗?”

  彼时已经二十岁的我和赵枳,在这个浮华又斑斓的世界长大,我们被灌输了太多的思想,所以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再像年少时那样毫无顾忌的一笑,再不然便是不怕伤害的拥抱便能结束的,我们要把一切说明白,要给彼此一个彻底,要么狠,要么爱。

  再见赵枳不过最后一次见她的两三天后,只是再见,却总觉得有些不同,距离M大不远的咖啡店里,赵枳的面色依旧平静,还是我说:“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你情我愿。”赵枳的声音很淡然,似这一日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你让徐卿怎么办,你让我妈怎么办?”我吼她。

  抬头看我,她的眼里少了胆怯多了许多的不屑:“我为什么要管他们?季淮南,我想要什么,我一定会得到,而奔赴梦想的路上,把谁踩在脚下我都不会心疼,你也一样。所以别在我面前装圣母,这样一幅神质问罪徒的样子。你总是成全,总是害怕,所以你失去徐卿,其实我和徐卿刚开始在一起,你告诉你妈,没准我们就能分手,可你不说,自己忍了,包括和你爸在一起,我故意不挂电话让你听到,想借你的口告诉你妈妈,可你还是不肯,以为自己能解决这一切,可是你根本就解决不了,你不是神,你只是个可悲可怜,让人觉得可恨的圣母。你活该这样。”

  听着赵枳的质问,从没觉得她这样的我道:“你要怎么才能放手?”

  “你觉得呢?”随着那句话赵枳推来的是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妊娠三个月。

  “滚,给我滚。”那天,赵枳被我吼着离开,而我推翻了面前的一切,我知道,有些东西,回不来了。

  那天,一个人在咖啡店坐了很久,离开的时候翻遍所有的包都凑不齐打碎东西的钱,自知道父母离婚,还是因为赵枳都没哭的我,在那个狼狈不堪,又被人指责的下午蹲在咖啡店嚎啕大哭。

  而在那个我最为无助的下午,是在窗外看到我和赵枳坐在一起,就进来想与我们打招呼,却被冰冷的气氛吓得坐在我旁边的苏晨光把我捡回的家。
  【九】

  被苏晨光带回他市区的房子,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他只说:“那边是盥洗室,把你那脸赶快洗洗,不知道以为我拐带妇女的呢。”

  没说话,我老实第去洗脸,浴室明亮的镜子里,我看着满脸水的自己,并不漂亮,却有一道远山眉,我小时候季正亭长摸着我的眉笑着跟我说:“淮南的眉毛和爸爸一样。”那样的口气,带着他对我的爱与宠溺,只是如今那个曾经期许要给我一辈子幸福和安定的父亲要与母亲离婚,而与他在一起的竟然是赵枳。

  “为什么……”蹲在浴室里,我把水打到最大,然后大哭,而门外的苏晨光就似听不到。

  直至我发泄完自己出去,他已经热好了牛奶和糕点,把湿漉漉的我按在椅子上,他拿了毛巾给我;“失恋了?就你这样还跟赵枳竞争,早晚输的裤子都没了。”

  温热的牛奶从嗓子眼流进胃里,微微的温暖慢慢流向被冻得僵硬的四肢,我并不说话,低头吃着东西。

  “说说,是哪个系的,让老师我给你参谋参谋,看看值不值得你这样。不过失个恋,又不是失身,至于吗?”

  “赵枳比你聪明,你太实诚,能看中赵枳的必然也比你聪明,所以你抢不过,还不如顺其自然,那话怎么说的,天下何处无芳草。”

  “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还要不要……”苏晨光没在唠叨,伸手来拿我面前的盘子。

  “是我爸……”随着他的起身,我念出那三个字。

  并不知道这一切的苏晨光一愣道:“嗯?”

  “我和赵枳在夺我爸,我爸为了赵枳要和我妈离婚,你觉得这个男人值不值得我这样,值不值得?”那话我是吼着说出去的,说完那话,我起身离开。

  而追来的苏晨光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季淮南……”叫出我名字之后任凭他牙尖嘴利也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

  那天被淋湿,又受了太大的刺激,我病倒在苏晨光的家,我睡了三天,手机几乎被季正亭和母亲打爆炸,而照顾我的苏晨光却没好心地给他们发去短信,告诉他们我没事儿。我再次醒来的那个下午,窗外下着大雨,去上课的苏晨光不在家,而我拖着还发烧的身体给母亲打电话。

  “淮南,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

  “妈,你累吗?”

  “淮南……”

  “别委屈自己了,他回来又能怎样,我们不要,你不是什么都没了,你还有我,你没输,是她太不择手段了,妈……”

  我给母亲打电话的下午,这个骄傲的女人与季正庭办理了离婚手续,很干脆,没有对财产的纷争,季正亭带着赵枳净身出户,自此与我和母亲再没有半点关系。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大巴驶入隧道,而听得如痴如醉的顾师宴道:“她就这么把你爸夺走了?季,这姑娘要不要这么强大,她到底想干什么,抢你的初恋也就算了,就连你爸都抢走,要不要这么牛?”

  我并没告诉顾师宴我的真实姓名,而她也并没问,只叫我季。

  听她这么问,我道:“说实话赵枳到底想要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她的人生却并没她想的那么精彩倒是真的。”

  “她跟着你爸之后,落魄了?”

  “何止。”

  【十】

  母亲与父亲离婚之后,带我依旧留在了家里,而父亲与赵枳在一栋小房子里开始新的生活,对他们的一切,我和母亲并不好奇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

  没和母亲分手前,父亲在一家公司做主管,事业风生水起,人脉和财路都很多,只是于母亲离婚后,靠着外公走到主管位置的父亲,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尽管母亲在离婚后已叫外公不要管他们的事情,只是许多得过外公恩惠的人,还是很明了地划清了与父亲的关系。

  可以说,与母亲离婚后的那个秋天,父亲的世界从脱离离婚苦海的喜悦,一下就跌进了前途无望的悲凉中。

  而赵枳则不然,一同在M大念书,我经常能遇见她,那时候的她早没了当初的狼狈样,几万的包包,最新款的手机,似乎与父亲在一起后她的人生彻底不同,只是国内的事情在美国的徐卿并不知道。

  赵枳不给他回信,他便来信问我,问赵枳如何,那些信我攒了一堆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我要说她过的很好,还是过得很好却很下贱,我要说她已经忘记徐卿,还是说她已经和我有钱的父亲走到一起,我什么都说不出,索性让那些信仿若石沉大海一般。

  因为赵枳的事情,我停了经济学的课程,只是苏晨光却并没放过我,偶尔经济系高富帅的教授总会给文学系战斗在第一战线的我打电话,而不过当了他几天学生的我却要二十四小时当个陪饭的。

  苏晨光吃饭并不在食堂,他在学校有宿舍,所以每次一起吃饭不是苏晨光下厨,就是我。

  再次一起吃饭的中午,苏晨光道:“赵枳后来和你联系过吗?”

  “没。”自从父母离婚之后,我抵触者与赵枳有关的所有事情。

  轻轻一哦,苏晨光道:“想不想报复一下?”苏晨光年纪轻轻就坐到教授的位置,所以并不似很多老师那样死板,他历来秉承人害我三分,我便还人七分的真性情。

  不知道苏晨光想搞什么鬼,我并不想答应,只是他迫切的眼神却让我忍不住地点头。

  赵枳主动向经济学教授苏晨光求爱的消息传遍M大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为使消息的真实性得到确认,贴吧上传了当时苏晨光的铁粉录下的录音,录音中,赵枳说着她悲惨的人生,那之中竟然或有或无提到我父亲,当然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而她之所以说这些,不过是想让苏晨光燃起保护欲,然后她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踩着我父亲爬到另一个巅峰。

  其实赵枳早已对苏晨光有意思,只是苏晨光并没点头过,这一切直至苏晨光知道赵枳拆散了我的家,才明白这女孩的心思并不简单,只是与我父亲在一起后,赵枳并不甘心,她要得到更好的,所以她依旧追求苏晨光,所以苏晨光用计,让赵枳说出一切。

  那样的对话,和赵枳往日的形象,让这个一直是M大风云人物的女孩,彻底完蛋,无数的留言开始在学校蔓延,和徐卿的早恋,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拆散别人的家庭,甚至这之中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国家奖学金的资格,一切的一切,把赵枳自天堂拉到地狱。

  只是不管谁说什么,赵枳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依旧在M大,依旧是穿好的用好的,而看着那样子的她,就连苏晨光都说,人要多恨才能在面对那样的流言蜚语中仍旧无动于衷,我不知道赵枳有多强大,但是我知道那么强大的她不会永远强大下去。
  而让赵枳彻底崩溃不会是我那没有骨气的父亲,要她崩溃的一定是她人生中的软肋。

  因为M大对赵枳的传言,徐卿自美国飞回,落地的第一刻就去找了赵枳,只是那天,赵枳与我父亲的家里,开门的是我父亲,再见,季正庭没了当年的风范,穿着宽大的背心站在门口问徐卿:“你来做什么。”

  “赵枳在哪儿?”

  那天因为固执地要见赵枳,徐卿和季正庭打了起来,季正庭当了几年的兵,打倒一个书呆子并不在话下,那天直至徐卿被打倒,赵枳都没出来。

  “他怎么知道她在家。还有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顾师宴极是好问,几乎她不了解的事情一定要问清楚。

  “是徐卿告诉我的。他被我父亲伤了之后,便找到了我。”

  【十一】

  再见徐卿已经是他离开近三年之后,三年,当年懵懂无知的姑娘已经长大,而曾经俊逸的少年唇边亦有了青须。再见,徐卿话题明了,赵枳到底怎么了。

  我把他走之后赵枳的所作所为通盘说出,徐卿却并不惊讶,许久才道:“其实她活的也很累。”

  “累,踩着别人往上爬也叫累。”那话让我极是不屑。

  并没在和我说别的,徐卿只道:“她自小什么都没有,所以得到后很怕失去,季淮南,那种感觉你不懂。”那话之后徐卿离开,后来有关他的事情我还是在学校的传闻中知道的,他一直没放弃赵枳,一直等着她,只是赵枳似乎觉得自己回不去,固执地留在我父亲身边。

  一切直至我父亲因贪污被检举,我和赵枳大四那年的夏天,一切来得措手不及,检察院封了父亲与赵枳的房子,从不怕任何报应,坚持自己的路走到那时候的赵枳败得一塌糊涂,而为了过上她想过的生活,所以怂恿已经没权没势的季正亭贪污,赵枳一并被拘留。那年,她二十二岁,正是人生最美的年华。

  因为和父亲的巨额贪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赵枳在那年秋天被检控,并最终被法院裁定有教唆行为,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那样的惩罚对赵枳来说并不轻。她不断地上诉,找律师,甚至不要脸面地求到我母亲身上,只是那时候的母亲,早已看淡这些,父亲她都不肯出手,何况是赵枳。

  最终帮了赵枳的还是徐卿,为了救出赵枳,徐卿花光了自己的财产,还借了十几万,终究为赵枳求得一个改判的机会,十个月,表现好还会减刑。我想让赵枳彻底发疯,便是那十个月的牢狱生活,在哪里没人欣赏她的美,更多的人比她会用心机,所以那十个月,她过得无比漫长。在第七个月的末尾,已经在报社实习的我自同学那里知道,赵枳因精神不堪重负暴瘦十几斤,最终被送进了监狱管辖的疗养院,她后三个月的生活就是在疗养院中度过的,据说那段时间她精神好了很多,徐卿也常去看她,她似乎也有了悔意,求着徐卿要见我,只是因为父亲的事情,我并没点头。

  我没想过那次见面错过,我再见赵枳会是她再不认得我的时候,似乎上天注定不会让赵枳的人生过得完美,也一并要惩罚她前半生的孤勇,就在赵枳即将出狱的前夕,每周都去看她鼓励她的徐卿在去监狱的路上出了车祸,生命永远地停在了他二十九岁的时候。

  徐卿死后,他不甘的父母找到监狱,把一切告诉已打算出狱后与徐卿好好生活的赵枳。自十七岁来季家第一天和徐卿相识,这个出众的男孩与赵枳牵绊了整整七年时光,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最不堪的时候,仍旧不放手,那样的徐卿给了赵枳人生最大的动力,只是这样优秀的男人就像神的使者,总不会为了一个人留下。

  徐卿死后,赵枳彻底精神失常,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两年前的冬天,毛玻璃里,那面色苍白的女孩缩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赵枳,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似乎六年的相知,一扇玻璃的距离,已是我们最好的结局,而在此看到赵枳的那个下午,只想到那么爱她的徐卿,我对赵枳的恨意也一笔勾销。那之后,我与想要换个环境重新来过的母亲出国来到旧金山。

  整个故事讲完,窗外的夕阳已是暮色,顾师宴似沉浸在故事中无法自拔,我讲完很久,她都没有反应,直至大巴到达机场,从我的岁月中回神的她才道:“徐卿,他真是个好人。”

  是呀,是个好人,却终究没有在人生的路上前行的太久。

  “那季,你爸爸呢?”

  “我爸爸最终被判刑十三年,对他来说,他后半生都要为他曾经最无知的错误埋单。”

  “那你母亲呢?”顾师宴似一定要知道一切才罢休。

  而我也不在乎把一切讲给这个陌生的女孩听。

  “她已经再婚了,对方是个美国人,我有了一个哥哥,一家的生活很好,每年我都会回国看一次爸爸。”那话说完,大巴开门,我与顾师宴一同下车,我来机场是要接人,而自小在美国长大的美籍华人顾师宴却是要飞去中国做交流生,那天在机场,我和她拥抱告别,普通话尚且熟练,内容却驴唇不对马嘴的顾师宴只道:“季,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能遇见徐卿那样的人,你的世界也一定有一个人会出现与你极乐世界的。”

  念着极乐世界四个字,似乎明白她想祝福,我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冲着要离开的顾师宴摆手,我被人从身后抱住,没回头,那耍赖一样的声音道:“又背着我勾搭谁呢?”

  没回头我一笑只道:“苏晨光,你用你那250的眼睛看看,那分明是个姑娘。”

  “靠,姑娘剃板寸。”

  那天我是为接苏晨光来的机场,一年两地分居的生活让苏晨光这个意外出现在我生命里,又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守着我的男人彻底无法忍受,凭借自己的头脑,与小小的手段,他在一年后申请到了旧金山一家大学任教。

  回去的路上,母亲打来电话,要我与苏晨光去吃饭,母亲的现任丈夫曾经是苏晨光的在加州大学念书时的老师,而我现在的哥哥詹姆森,则是苏晨光念书时的宿敌,后来知道我母亲和他导师在一起,苏晨光并没祝福只道他与詹姆森冤家路窄。而知道我和苏晨光的关系的詹姆森则大度的和我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天回家的路上,旧金山的夕阳正好,火红的云朵绵延整个天际,晚霞金韵美得让人觉得有些惨烈,回去的路上苏晨光说了许多话,他来之前看了我的父亲,父亲要他好好待我,也去看了赵枳,她依旧是那副样子,安静的似乎十几岁时的懵懂无知。而来前的最后一天正是徐卿的生日,他买了一束白菊去墓地。说完一切,好不容易和我团聚的苏晨光道:“老婆,有你真好。”

  是呀,有你真好,在共行的岁月里,我们不曾背叛彼此,也不曾因为迷茫措失爱人,我们全心全意,不离不弃的付出,而人生必然也会得到老天的眷顾。

  只是不管是赵枳还是徐卿,他们注定是我人生中不能错过的风景,一个犹如荒山让人迷茫,一个犹如沧海,用博大的胸怀承受所有的伤痛,直至有一天承受不住的沧海化为桑田。属于我们的故事才会岁月的流逝中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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