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今年的台风来得比往年更多一点，这次的莫兰蒂并非虚张声势，但也并不妨碍黑灯瞎火的台风夜南方人在网络的根脉里乐观调侃，停水停电中只有手机信号依旧坚强如铁。我站在窗前，看路灯在狂风摇曳中将倒不倒的瞬间，微信里同时跳出两个人的信息，一个说要给我讲个秘密，一个说她要离开。

讲秘密的人，是我多年的同事。如丧考妣般的行文倾诉，不留一点标点空格，他像福克纳一般前后跳跃逻辑颠倒地讲述自己如何失恋、如何和一个相依为命5年的女朋友分开、如何倾家荡产地用父母双双离世后留下的抚恤金和银行热情的借贷买了一套本市最高端的住房、如何困惑于自己不够健硕的身材而花了5万元请了一整年的私人健身教练、如何在社交网络上遇到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并深爱上这个网络另外一端的人而借了她10万块钱、如何拿着固定工资却开始被房贷和日常开销及婚恋网站健身会所费用压得喘不过气来。末了，他说：“第一这不是找你借钱，第二这些事情你务必替我保密。”

我在手机屏幕的另外一头沉默。

那个说要离开的女人，我们的关系像一块融化在微波炉里的芝士。

我们在一次朋友圈的聚会上相识，她喝着酒，用一个夜晚的时间告诉我她的秘密。小城里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一个强势而不甘于人后的母亲，和一个从小陪母亲生意应酬的女孩。当然，还有过去20年，这个让人心怀敬畏的黄金时代。后来，高楼塌了，母女变卖了各地房产、豪车、实业，却还是补不满资金宏轮翻滚碾压出的空洞，乃至女孩自己，也为了母亲的高额贷款，做了毫不知情的担保人。时代的轮，一圈一圈，母亲终于无力独臂挡车，于是无可奈何撕碎了法院传票，隐匿在这座他们曾经拥有多处房产的城市，租下一套小屋。

女孩经常表现出不切实际的乐观，像朝阳一般报名上了美妆学习班，连夜为出嫁的新娘化妆，在每一场婚礼的台下哭红了眼睛。时常跟我说自己也想要一场浩大的婚礼，可是一张登上失信名单的身份证，已经无力支撑她买机票、住酒店、登记结婚，甚至将影响以后她的孩子的入学和成长。

我们结伴在午夜的街头散步，像飞蛾一样在路灯下彼此取暖。我抱怨人生的平淡，她平静地诉说生活的大起大落。我们时常沉默，时常结伴想起彼此互无交集、但又格外珍惜的过往时光。

就在这么一刻，她说她要离开，不希望互相拖累。

17级台风，可以让人清晰地看到风的走向，大树一阵一阵地被连根拔起，树洞里藏着那些夜深人静的秘密，也随之倾泻。

我隔着屏幕，隔着30岁的迷茫，亲眼目睹这过往枝繁叶茂的黄金年代，预感到这一阵风起云涌后，残破不堪的道路和如蝼蚁般无可奈何走出屋檐的你我他。大家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拿着斧头砍开树干，挖出那些彼此倾诉的秘密，封存在一阵一阵刮过的树洞里，唯有风还在吹。

文 林安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