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五五）傻宝

我喜欢听老孙头讲故事。

话说老孙头在红桥区生活的时候，也住在一个众多大杂院组成的胡同里。

老孙头住的地方，有个孩子叫傻宝。

为什么叫傻宝呢？都说他父母造孽，才生下了这胎里带的有点缺心眼一根筋的小傻小子。

为什么说他父母造孽呢？因为这两口子是这块胡同里有名的懒人，特别好吃懒做。

傻宝奶奶年轻守寡，就他爸爸一根独苗，所以宠上了天。没想到把孩子宠坏了，特别的懒。

好容易东拼西凑，借钱娶了个从外地逃难到天津，要饭花子家的老闺女，觉得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没想到这两口子觉得傻宝奶奶老了，没用了，偷偷把傻宝奶奶典给一个外地五十来岁的老光棍，走路了。

走路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女人从夫家出门又嫁人，连孩子都不能认，老死不相往来，净身出户，不能从原来夫家带任何东西，连曾经自己的嫁妆都得给原夫家留下。

过去人结婚早，傻宝奶奶才四十出头。结果被这两口子卖了，就五块钱。

拿到钱的当晚，就把傻宝奶奶推出了门。

两人用这五块钱胡造，大鱼大肉，几天就花没了。可怜傻宝奶奶一辈子为了儿子，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没改嫁，怕后爹对儿子不好，吃了好多苦，才把孩子拉扯大。满以为儿子娶了媳妇，她能苦尽甘来，享受天伦之乐，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被儿子当牲口一样的卖了。

最后穷的一家人家徒四壁，两口子还每天无所事事，不是睡懒觉就是各家打歪歪蹭饭。所以一条街的街坊，都讨厌这两口子。

没想到过段时候，傻宝妈稀里糊涂的生了个孩子出来。可这傻宝妈脑子也有点缺，生了孩子什么都不懂，没过几天，得产后风死了。

大家都说这是报应。

傻宝爸自打老婆死了，脑袋也开了点窍，别的本事没有，倒是有一膀子力气，所以去码头给人扛包出大力去了。邻居们看着傻宝可怜，你一口稀粥我一口菜汤，给拉扯到了六七岁。

没娘的娃像根草，整天也没大人教育，弄得这孩子有点傻乎乎的，脑瓜子想事有时候也不灵光，所以小孩子都不喜欢和他玩。

没有小孩玩，他自己就孤零零郁闷的东窜西逛。自己也没点心眼，哪儿都去。女澡堂子老鼠洞，没有不去的地方。大人们都可怜这孩子，所以家家户户他随便进，大家也都睁一眼闭一眼。

有时傻宝爸爸晚上不回来，这孩子就和老孙头住。别说，这俩还真像爷孙。

但是老孙头也天天忙，只能是对傻宝有心无力的照顾，进行物质补偿。有时候挣钱回来，就给傻宝买个大鸡腿，或者大肉包子。高兴的孩子屁颠屁颠的。因此傻宝最喜欢孙爷爷。

这一天，正巧西郊有个大财主家里有点事，特意到市里找老孙头，钱给得足，肥活。所以老孙头收拾收拾，嘱咐傻宝两句就走了。

天说变就变，晚上下起了大雪，把在外面疯玩的傻宝冻够呛，下意识就往老孙头家走。

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二十来分钟的路，好半天也没转出去，周围黑乎乎的也没个人影儿。傻宝心里纳闷，又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间，一双冰凉的小手把他眼睛蒙住了，一边嘻嘻嘻的笑，一边用嫩嫩的声音问傻宝，你猜我是谁？

傻宝一听，这是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娃声，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他玩，长到六七岁，大家甚至看他傻，连欺侮他的兴趣都没了。说句心里话，有时候他都羡慕老张家那条癞皮狗，最起码小朋友们还总拿癞皮狗开玩笑，可他总是被漠视。

现在终于有人找他，还是个女娃娃，他能不高兴嘛？

他扒开眼上的小手转身一看，哇，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白白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唇，扎着两个冲天辫，还绑着根红绳，身上穿着鲜红的小肚兜，小白肉胳膊小白肉腿，冲他直笑。

看到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傻宝都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里说一句，要不怎么说是傻宝呢，要是思维正常的小孩，看见这么冷的冬天，下着大雪，女娃娃还穿的这么少，早就吓跑了，哪还能高兴？还兴高采烈的问话？

女娃娃听到傻宝的这么问，笑嘻嘻的说道，你见过我的，只不过我不告诉你，嘻嘻……

那你猜我是谁？傻宝傻乎乎的问女娃娃。

我当然知道，你叫傻宝。我还知道你偷吃过李婶家的麻酱饼，哈哈哈……女娃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啊？傻宝愣了，当时李婶家厢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冷吗？傻宝看着她穿的太少，终于想起来问了一句。

不冷，你拉着我的手你就不冷啦。女娃娃眨眨眼睛，看着傻宝说到。

傻宝将信将疑拉着她的小手，还真觉得身上好像不太冷了，顿时觉得特别神奇。

咱们两个玩会吧，我平时也是一个人玩，很孤独。女娃娃说到这里，似乎有点不开心。

听到她这么说，傻宝觉得真是同病相怜，一想到自己也没人玩，就答应了她的请求，开心的和她玩起了捉迷藏。

玩了好半天，傻宝觉得又累又困又饿，女娃娃一瞧他这个样子，就说道，你回家吃饭睡觉，明天咱们再接着玩，晚上还在这块等她。说到这里，她告诫傻宝，认识她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否则就不跟他玩了。

傻宝听了女娃娃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分头各回各家。

说来也奇怪，跟女娃娃分开之后，傻宝没几分钟就到了家，也看见路面了，也看见昏黄的路灯了。不过跟女娃娃在一起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冷，一分开，那股冷劲儿又回来了。不过傻宝毕竟傻，也想不到这些。回到老孙头家，推门进屋，啃了几口干馒头，喝了点壶里的凉水，倒头睡着了。

接连几天，这两个小孩玩的不亦悦乎，女娃娃用草纸给傻宝折了好多小纸马小纸兔什么的，甚至有的小纸青蛙还会动，傻宝都看傻了，越发粘着和女娃娃在一块做游戏。就连做梦都是女娃娃的样子，躺在床上哈哈哈的傻乐。

这一天晚上，傻宝迷迷糊糊还做着美梦，被刚回到家的老孙头拧着耳朵弄醒了，疼够呛。没等生气，老孙头就拿小竹竿要打他小屁股。这把傻宝吓的，赶紧下了炕。

老孙头把他抓起来，给他洗簌完毕，便问他最近都去哪了。

看着一改平时慈祥，一脸严肃的孙爷爷，吓得傻宝把最近爬黄娘家窗户，看她家五丫头洗澡的事都坦白了。

可老孙头还是一脸严肃，说他还没说全，要是不全说以后再也不耐他了。

傻宝一听，傻了，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没人耐，尤其还是总给他好吃的孙爷爷。神情颓丧了一会儿，一下子就叛变了，女娃娃交代他的全忘到了脑后，把几天的经历都说了。

老孙头听完，沉默了一会，让他好好吃午饭，别乱跑，等他一会回来买大肉包子。说完话，老孙头就出去了。

都到了下午一点多，困的傻宝都流着哈喇子要趴着睡着了，老孙头才回来。回来之后，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踢完，告诉他以后别再去等那个女娃娃了，那个孩子今天和家里人搬走了。

傻宝当时的心已经碎了一地，觉的女娃娃搬走太突然了，也没和自己告个别，看来也是不想和自己玩了，心裂开一样的疼！

看到傻宝的表情，老孙头心里也不得劲儿，不过心里为了傻宝，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他还告诉傻宝，爸爸回来了，让傻宝今天回家住，他一会还得走，晚上不回来，傻宝一个人住不放心。

得知女娃娃搬走的消息，傻宝确实也不想一个人住这，心里有点怨恨孙爷爷，心想好好的你找人家干什么去。因此，这傻孩子擦了擦鼻涕，拿着孙爷爷给的好几个菜包，颠儿颠儿跑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傻宝好一阵难过，眼泪啪嗒啪嗒掉。到了晚上，好久都没有睡着，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女娃娃。

半夜的时候，傻宝朦朦胧胧，好像看见女娃娃就站在他床边，嘴里也不说话，就满脸委屈的看着他，眼神中有埋怨也有不舍，时不时的用手擦着眼睛，低低啜泣着。

傻宝看着心里难受极了，想说安慰的话，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说不出来，着急死了。过了一会，女娃娃又不见了，他面前又出现了一张画，他看见女娃娃在画里抱着一条大红鲤鱼，看上去有点喜庆。

可他再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娃娃不是笑脸，而是哭脸。眼睛里满是哀怨的看着他。傻宝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堵墙堵住了嗓子眼，鼻子顿时酸酸的，无声的嚎啕大哭起来。

在那一瞬间，总觉得就像失去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他想去拉住画上女娃娃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就眼看着她流着眼泪，骑着大红鲤鱼，在一股青烟中慢慢没了踪影。

天亮的时候，孙爷爷来找他，把事情跟他说了。

原来,街坊李婶生头胎闺女前，正好赶上过年，就买了一副年画。年画买来之后，一直贴在屋子里。

那年画的样子，就是傻宝梦见的那个，上面有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

李婶头胎大闺女生下来，真就和年画上的一样可爱，全家人喜欢的不得了。所以这年画一直到孩子六岁，一直没换过。大人喜欢，孩子也喜欢。

可让李婶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一年，孩子忽然得病死了。这把把李婶伤心的，都快崩溃了。

孩子死后，李婶为了排解思念，常常和年画说话，这一说，就是三年多。时间长了，这年画上的女娃娃就被李婶的思念打动，凝聚了附近的残魂，天黑的时候真能从画上下来。

所以那段时间，家里总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李婶也受了影响，到处跟人说，她家的大闺女回来了。

家里人看她那个样子不正常，联想到年画，就让她换了个屋子居住，那间屋子就成了放杂物的。可那年画也没舍得撕，就当个念想。

因为有傻宝这出，所以老孙头查来查去，查到了李婶家里。接着找到李婶，说明了利害关系。

虽然李婶不舍得，但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答应了老孙头的要求。

就在那天的正午，太阳足足的时候，把年画撕下来烧了。当时这一张不大的纸画，竟然足足烧了半个多小时，还冒着绿烟，围观的街坊没有不称奇的。

自从年画烧了之后，傻宝变得没有以前活泼了。四年后，傻宝忽然得了重病，临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折纸青蛙。

这个青蛙，就是那女娃娃给他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