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八）鬼门三道关

照我太爷爷的话说，老七这个人，有手段有计谋懂隐忍，是个难得的江湖人才。

有人说，在那个年代还有江湖吗？那个年代也有江湖，只是那个年代的江湖，变得更低调更隐秘了。

江湖时时刻刻都存在，只是有的时候，庙堂太高，江湖不发罢了。

看了很多香港电影，我们都懂一个道理，江湖人的软肋就是爱情，爱情这个东西是毒药，不能碰，碰了就上瘾，上瘾了就戒不掉，从此你再想回江湖，回不去了。

老七的江湖，就是因为一丸毒药再也回不去了。

老七的这丸毒药，叫做小琴。

小琴是生产队会计的闺女，那一年的小琴应该是十八九岁。小琴她们家，就挨着土丘。

说起我们生产队的会计，叫沈不二，这也是个人才。沈不二早些年的时候在李宗仁的部队里当文书，后来被八路军俘虏，又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当文书。本来这文书做得好好的，眼看着要解放了，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沈不二喜欢上一个资本家的闺女。

要不然怎么说这就是命呢，人的命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定了了，你想逃也逃不了。

沈不二喜欢上这个资本家的闺女，注定就给他的前途画上了一个句号。当时不二的领导也劝他，这么多的好姑娘你不选，你为什么就选她呢？

沈不二说，我就喜欢她坐在那里，别人都比不过她的样子。

确实是这样，沈不二的媳妇儿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我听我爷爷说过。那个女子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好看女人，往那一站，话都不说，别人都得高看她两眼。

而且这个女子会说英语，会说意大利语，还会弹钢琴。有一次沈不二带他媳妇儿到我太爷爷这来看病，他媳妇还跟我太爷爷用英语对话。两个人聊了一个多钟头，把沈不二可骄傲坏了，全程都站在他媳妇后边叉着腰。

是的，这个美丽而又知识渊博的女人身体不好，跟着沈不二好多年没生下一男半女。我太爷爷也告诫她，不生孩子还能活久点。可是女人不听，非要给孙不二生孩子。生下孩子没多久，这个女人就去世了。

女人去世的时候，沈不二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不过好在这女人跟着沈不二，沈不二也没让女人受过苦。女人死的时候，沈不二还给女人打了鸦片膏。

就因为鸦片膏的事情，沈不二还被关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沈不二的闺女沈小琴，是被邻居带大的。

沈小琴从小就好看，大眼睛弯眉毛，眼睫毛又长又密，跟个小扇子似的。一头的小卷毛，又黄又卷。

沈小琴之所以是卷发，按照沈不二的说法，沈小琴的太姥姥是斯拉夫人。这个事情没人当回事儿，可是沈小琴的好看是真好看。

沈小琴是好看，可是就有一样，腿脚不变。

打小，这沈小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走不了路。去医院查，也查不出来毛病。另外一个来说了，那个年代的医院也就是那么回事。医疗设备不完善，医生都不充足，我姥爷当医生那阵，还烧了好几年锅炉呢。

虽然沈小琴腿脚不方便，可是沈小琴喜欢晒太阳，喜欢看书，喜欢弹风琴。这些东西别人家没有，可是沈不二家有。当初为了置办这些东西，沈不二差点又被抓起来，多亏了我太爷爷给说了好话。

可能有人会问，沈不二就置办点儿书，置办个风琴就会被抓起来了？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有些书是不能看的，什么复活牛虻巴黎圣母院基督山伯爵，你要是看这个书，那就得倒大霉。

可是沈不二不怕，专门在家挖了个地窖，专门就是为了收藏这些书。

当然了，林海雪原红日红梅赞这些书也有，可是这些书小姑娘不爱看。

老七遇见沈小琴的时候，沈小琴正坐在自家院子外头晒太阳呢。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

老七一见沈小琴这副娴静模样，马上就被沈小琴吸引住了。就连牛走进了庄稼地，把人种的苜蓿给吃了，老七都不知道。等老七反应过来，三分地的苜蓿只剩一分地了。

老七被地主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时老七正在装哑巴，也没办法反驳，只能咿咿呀呀的瞎比划，却把沈小琴看了一个乐不可支。

看到沈小琴笑的像路边的小野花，阳光从头顶洒在她身上。老七任由地主人谩骂，也不反驳，一双眼睛只放在沈小琴身上。

沈小琴看到老七的看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又捧着书去看了。

自那之后，土丘就成了老七的家。早上，天刚蒙蒙亮，老七就到了。晚上，天都擦黑了，老七才回去。那段时间，牛可让老七给喂好了，一个个毛光发亮，精神抖擞。交配率也高了不少。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识起来了，沈小琴问老七，为什么天天到这儿来放牛，这儿的草也不旺。老七只能瞎比划，但是沈小琴一下就读懂了老七的意思。

沈小琴说，你是不是觉得这风景特别好，老七啊啊啊的乱点头。

沈小琴又问老七，你是哪的人啊？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老七又是一通下比划，沈小琴也明白了，你是远方的人，从江湖中来到我这里？你瞧，这就是咱们的缘分。

老七也相信孙小琴就是他的缘分，因为他从沈小琴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风景。

这个风景不是山也不是水，也不叫天高皇帝远。这个风景叫做心动。

两人没话说的时候，沈小琴就给老七读书听，那些从来都是老七没有听过的名字，也没有听过的故事。

老七手巧，沈小琴给她读故事听，老七就给沈小琴做小玩意儿。随便拿起的一个木块儿，老七手里的小刀上下翻飞，没一会儿这木块就变成了小猫小狗。当然，有时候是小耗子小兔子。

拿着老七雕的小玩意儿，沈小琴喜欢的不得了，说老七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七从来没有被人夸赞的时候这么高兴，就算是学艺初成，就算是成为同门的黑力士。我太爷爷跟我说起过，在老七所在的门派，他略有了解，年轻时候走江湖，他还打过不少交道。但是随着发展，老七的门派也是日渐凋零，到老七这儿，没剩下几个人。

但是沈小琴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把老七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

沈小琴有时候还会做饭给老七吃，那可是老七吃过最难吃的饭，韭菜都炒不熟。老七随随便便露了两手，就让孙小琴赞叹不已。沈小琴说，这是她吃过最可口的饭菜。老七不能告诉他，他做菜的手艺，是跟京城静德轩学的。

那一段时光可以算是老七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放放牛，做做菜，雕雕小玩意儿。

老七喜欢沈小琴的笑容，他觉得只要沈小琴一笑，这天下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其实在老七的心里，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应该继续下去，如果没有那天大暴雨的话。

那场大暴雨，让我太爷爷记忆犹新，那一年沂河又决了口子，清水顺着河堤奔腾下来，淹了村庄，没了小腿。小鸡小兔子小狗，在浑浊的河水里乱爮。

全村村的老爷们都动了起来，扛着沙袋，一头一脸的水，往堤口那堵。可是水势太大，沙袋扔到那儿就被水冲跑了。

最后全村老爷们手拉着手跳下去，硬生生地挡住了奔走的沙袋，把堤口堵住了。堵住了堤口之后，老少爷们累得瘫坐在地，一身的泥，一身的水，倚着树就睡了过去。

就是那一场暴雨把土丘冲了一个大口子，从大口子里边儿崩出来不少骷髅头。

看到密密麻麻的骷髅头，老七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暴雨的时候老七哪都没去，就守在沈小琴家门口，他害怕水势太大，把沈小琴家给冲塌了，他随时等着进去，把这个可爱的姑娘给救出来。

这种时候沈不二肯定不在家，因为村里的干部都到堤坝上去了，他沈不二也不能不去。

家里独独留下沈小琴，沈小琴也害怕。老七知道沈小琴害怕，他在外头嗷嗷叫。老七叫完，他知道沈小琴能明白他的意思。

沈小琴果然明白了老七的意思，招呼老七到家里头来。老七可不能去，人家是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他一个光棍汉子，到人家里头去被人说闲话。

老七又嗷嗷叫了一阵，意思是我就在这屋檐下，雨淋不着我，没事。

沈小琴说，那也不成，雨这么大，水这么猛。万一墙倒了砸着你怎么办？

老七嗷嗷叫了几回，沈小琴就是不愿意，就是让他进屋。就在老七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撕开了夜空。

有时候老七会想，要是没有这道霹雳，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可是很多时候没有如果这个东西。

就像村里的二香问老七的一样，村里这么多好姑娘，你谁都不找，为什么就找了一个瘸子。老七也不知道，可是他就喜欢这个瘸子。

但是老七明白，沈小琴坚强勇敢乐观，但是有一个字不能在她跟前提起，这个字就是瘸。

沈小琴跟老七说，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走路，不是瘸。她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自由的奔跑，用自己的腿自己的脚，想去哪去哪，走遍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当时老七特别想跟她说，你想去哪，以后我背你去。可是老七在关键时刻仍然记住了自己的角色，他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有时候老七也会想，这个宝就放弃了，不找了，就在这个小村子里安家落户，守着这个姑娘，这一辈子慢慢过去就行了。

其实沈不二也有这个意思，他觉得老七不错，别看人不会说话，但是还比较勤快，最主要的就是这老七长得好，能配得上他姑娘。沈不二从来没觉得他姑娘不会走路是什么毛病，他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来到他姑娘跟前，把他姑娘抱在怀里的。这个人终于来了，这个人就是老七。

某次喝酒，沈不二隐晦的把这个事情说了，当时老七心里就是一动，差点张嘴说同意。

当然，幸亏自己没说，要说了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这道霹雳之后，土丘就被劈开了一个口子，无数的骷髅头稀里哗啦从土丘里滚了出来。老七看到这个情形，知道自己找对了。他师父，他师爷，他师太爷，所有的人都在找这个地方，天南海北都去了，什么昆仑墟长白山南海观音庙，没有一个人找对，唯独他找到了。

后来我问我太爷爷，老七要找的这个宝终究究竟是个什么宝？

我太爷爷跟我说，老七找的不是个东西，不是个宝物，而是一条路，一条往天上去的路。

我不懂，我太爷爷给我解释，这天下呀，原来是可以上到天上的。可是后来因为到天上捣乱的凡人太多，天上的仙女耐不得寂寞下凡的也太多，这仙人就把天地之路给堵上了。

所以说天地之路给堵上了，可是万一要有有德性的人想上天怎么办呢？这些仙人就想了一个法子，在天地之间留了十二条路叫天仙道。

这十二条路从古流传到今，有好几个人都从这条路上天去了，什么吕洞宾刘伯温铁拐李。当然了，这都是传说，当不得真，可是当老七真的把这个路找到的时候，我太爷爷还是非常的震惊。

当时我太爷爷并没有在沂河边儿，而是在我爷爷那，我爷爷跟着村里的人去抢救堤坝了，家里只留下了我奶奶和我爹。那年我爹都十岁了。

当时因为水势太大，我太爷爷的那个小院子已经被水给冲跑了。其实之前我太爷爷就知道有这么一场灾难，所以提前就到我爷爷家里来了。

当时我太爷爷住在我爷爷门口的小房，水都已经没到小腿肚子了。我太爷爷正和我爹救养的小鸡小鸭呢，就见北边儿一条水桶粗的闪电从天空砸了下来。我太爷爷一看惊叫一声，哎哟。

他知道，像这种闪电出现的时候，这人间就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我太爷爷掐了几个诀子算了一下，小鸡小鸭也不救了，安慰我爹去陪我奶奶转身就向外跑去。

等他跑到小丘边的时候，老七正顺着骷髅头向土丘里爬呢。

我太爷爷一看老七这样，连忙把老七喊下来，说道，你不能进去，那里面不是人去的地方。

老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一看，是在沂河边住的那个糟老头。

老七对我太爷爷的印象可不怎么好，不爱搭理人，爱抽旱烟袋，邋遢。当初老七去沂河边放牛，还被我太爷爷说了一顿，说你带着这么一大群牛过来，把山芋秧子踩了怎么办？

老七根本不在乎这些问题，可是被我太爷爷一说，他心里还是挺不痛快的。

后来村子里老是有人说起我太爷爷，有病了还都到我太爷爷这来治病。老七更瞧不上我太爷爷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老头可能就是一个瞎瞧病的农村假大夫。

此时一听我太爷爷喊他，不让他进去，老七更不愿意了。

看着老七不理他，我太爷爷跟老七说，那是鬼门三道关，你这么进去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