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妓女（四）坡脚老太太

我太奶奶一看这白白胖胖的东西，长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但可比糯米团子大多了。圆滚滚的脑袋上，两个乌溜溜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有鼻子，一张大嘴咧到了耳朵根。

我太奶奶倒是听人说过这个东西，这东西叫肉菩萨。赶上兵荒马乱，这东西就出来了。这肉菩萨究竟是怎么来的不知道，但是都知道这肉菩萨爱吃人。不过这肉菩萨都是夜里出来吃人，因为他不怕别的，就怕太阳。而且这肉菩萨欺软怕硬，他要知道你害怕，他就撵的紧，他要看你不怕他，反倒会顾虑一些。

想起这肉菩萨的来历，我太奶奶心里发慌，但是她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要是慌了青莲儿更慌。青莲儿胆小，她要是慌了，估计步子都迈不开了。

我太奶奶安慰青莲，有我在你别怕，这东西怕太阳，一会儿雾散了，太阳出来了，他就跑了。咱们慢慢走，咱们不能跑，咱们要跑他就知道咱们怕了，就追上来了。

青莲听了我太奶奶的话，信以为真，主仆两个手挽着手胳膊挽着胳膊，不慌不忙的顺着山梁往前走。

一开始的时候倒还好，在地上蹦蹦哒哒，呱呱呱的，跟我太奶奶他们的速度差不多，距离也一直是保持这个距离。走到后来，这肉菩萨可能着急了，蹦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我太奶奶一听这肉菩萨蹦的着急，她拉着青莲儿迈的步子也大了，双腿倒腾的频率也快了。

肉菩萨一看这两人走路的速度加快了，知道这俩人害怕了，追赶也越加的急促。

青莲儿听着后面连续不断的呱呱声，问我太太奶奶，小姐，她来追咱们了，咱们要怎么办呀？

我太奶奶一咬牙，跟他拼了。弯腰捡起了一块儿石头，对肉菩萨就扔了过去。我太奶奶砸的还挺准，一下就砸到了肉菩萨脑袋。谁知道那石头砸到肉菩萨的脑袋，一下就弹开了。那肉菩萨似乎也没觉得疼，依然咧着嘴笑嘻嘻的向他俩蹦来。

我太奶奶这才慌了神儿，拉着青莲儿就跑。可在这大山梁子上，路也不好走，主仆二人跌跌撞撞地跑着，那身后的呱呱声根本就没有停歇过。我太奶奶一心想着，这漫天的大雾赶紧散去，太阳赶紧出来。可这大雾仿佛给她作对似的，主仆二人跑了小半个钟头，这雾不光没散，反倒更浓了。

到这时候两个人还都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直往上反酸水。青莲儿推着我太奶奶，让我太奶奶先走，她在这挡着肉菩萨。我太奶奶反倒让青莲儿先走，她要挡着肉菩萨。两个人推诿来推诿去，耳中听着那呱呱声越来越近，眼看那肉菩萨就到两个人身前了。这时候，从大雾当中走出来一个弯腰弓背的小老太太。

小老太太拄着一根拐棍，身上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灰褂子，走路有点坡。老太太听见主仆二人在这让来让去，就说，你们两个人别争，先把路给我让让，让我先过去，行不行？

我太奶奶一看这老太太走路又坡，穿的又破，赶紧说，后面来了个肉菩萨，你别过去了，赶紧跑吧。

老太太看着我太奶奶皱着眉头问道，我往哪跑？后边就是断崖。

我太奶奶一听老太太说是断崖，还不相信，在大雾中往前走了几步，一看果然是个断崖。断崖下面也是白茫茫的雾，看不清楚有多深。断崖旁边是个歪脖子树，我太奶奶想来想去，招呼青莲儿和坡脚老太太赶紧上树。

坡脚老太太一巴掌把我太奶奶扒拉开，就我这样的，我上的了那个树吗？让开让开。坡脚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态度特别的恶劣。都把我太奶奶说生气了。可是那肉菩萨马上就要过来了，我太奶奶告诉自己，不能跟一个无知的老太太较劲儿。

可那坡脚老太太根本不理会我太奶奶，一个劲儿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太奶奶说，后边就是肉菩萨，一会儿他吃了你。

坡脚老太太斜楞着一双小眼儿，看着我太奶奶说，我活这么大，只有我吃人的份儿，谁敢吃我。

说着话，拄着拐棍儿走进了浓雾里。没一会儿，我太奶奶就从浓雾里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就跟那坡脚老太太用拐棍打肉菩萨一样。除了这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还有婆家老太太的谩骂，什么婆婆小姨子怎么不去死之类的全出来了。我太奶奶从小长在深闺中，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么接地气的骂人话，臊的一脸通红。

不过好在没过一会儿，那打人声和谩骂声就停止了，坡脚老太太拄着拐棍儿从浓雾当中又走了回来。而那呱呱声，则渐行渐远。

坡脚老太太一脸挑衅地看着我太奶奶问，你们两个人这是要去哪呀？

青莲被坡脚老太太看的不敢吱声，我太奶奶明白，这老太太刚才救了她俩性命，一定不是坏人。我太奶奶就跟老太太说，我要去峄城府坐火轮车。

老太太哼了一声，什么峄城府，现在改叫峄城县了。还有啊，你俩去峄城坐火轮车，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方向反了，再走上半天就到滕州了。

我太奶奶不好意思的说，起来的太早，天上下了大雾，不辨方向就走到这儿来了。

坡脚老太太又哼了一声说道，大闺女，没事儿别瞎走，现在兵荒马乱的。说完这句话，坡脚老太太扭头又往浓雾中走去，对着主仆两人说道，跟着我，别走岔了。

大雾之中，我太奶奶跟着坡脚老太太又走了有大半个钟头，这才出了山。出山之后，跟着坡脚老太太又走了小半个钟头，这才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我太奶奶一看这个岔路口她知道，就是昨天那黑脸把式带她们拐弯的那个路口。

坡脚老太太对我太奶奶说，我把你们带到这儿就行了，你们自己走吧，我该回去做饭了。说完话，坡脚老太太也不等我太奶奶回应，扭头就走。我太太奶奶示意青莲，青莲明白过来，在怀里掏了几块洋钱追过去，硬塞给坡脚老太太。

坡脚老太太脸色大变，一把把那几块洋钱抓过来扔在地上，我要这些玩意儿干什么？回头斜楞了我太奶奶两眼，把我太奶奶看得心里直发怵。

坡脚老太太走了之后，青莲一个劲儿的抱怨，世上怎么还有不爱钱的人？

我太奶奶摇摇头说道，可说不准她是不是个人。

青莲儿捡完洋钱站起来，问我太奶奶，怎么着，这还不是人了？

我太奶奶还没来得及搭话，从远方大路上来了一辆马车，青莲赶紧伸手拦车。车把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让主仆俩上了车之后，老头说，这荒郊野岭呢，你们怎么在这等车呢？

我太奶奶笑着说，我们两人是从台儿庄步行走到这儿的，走了半宿，累了走不动了。

马车在官道上行进的很快，没到中午饭点，就到了峄城县。下车之前，我太奶奶给车把式打听好了火车的时间点儿。知道最近新开了一班车，就在下午一点。

我太奶奶直接让车把式把她们俩拉到了火车站。结了车钱，主仆两个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主仆两个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上，去的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镇子上的庙会。可这火车站，比那庙会的人多多了。而且这火车站两边儿卖什么的都有，卖衣服的，卖布的，卖糖糕的，玩杂耍的……只把主仆两个看得眼花缭乱，看这个也好玩儿，看那个也有意思。

好大一会儿，青莲儿都不愿意走，我太奶奶拉青莲儿，再不走咱们可要坐不上车了。

主仆两个人进了火车站，向人打听到哪里坐火车，一个疤脸汉子指着门说，你俩去那里坐。我太奶奶和青莲儿谢过了疤脸汉子，往那门走去。可谁知道到那个门被穿制服的人给拦了出来，青莲儿义正言辞的问穿制服的，凭什么他们就能坐火轮车，我们不能坐？

穿制服的白了青莲儿一眼，他们有票，你有吗？

青莲儿这才明白，坐火轮车是要买票的。到这时候青莲儿也才知道，那个疤脸汉子是在故意戏耍她们。青莲儿想明白这个道理，气的暴跳如雷，扛着包袱要去找疤脸汉子麻烦。我太奶奶拉住她，咱们先去买票，买完票再去找他麻烦也不迟。

两个人到窗口买票，才知道这票不是随便买的，有往南去到南京的，有往北去到济南的。过了济南是天津卫，过了天津卫才是北平。而且这票分一二三等座，打去北平为例，一等座的票要十块钱，二等座的票要六块钱，三等座的票只要两块钱。

主仆俩一合计，要两张三等座的吧。可人家跟她们说，三等座的没票了。主仆俩说那就要二等座的，结果人家说二等座得加两块钱。主仆俩问，不是说二等座的六块钱吗？怎么还得加两块钱呢？人家说，现在车票紧，要买赶紧买，不买后边还有人要呢。

青莲儿跟我太太奶奶合计，这加两块钱就是八块钱，两个人就是十六，咱们还不如要一等座的呢。我太奶奶一琢磨也对，那就要一等座的吧。谁知道一说要一等座的，人家告诉主仆俩，一等座的得加五块钱。

青莲儿一听急了，一拍窗户口，说你们这就是黑店，怎么坐地起价呢？

人卖票的在窗口里嘿嘿笑着说，我就是坐地起价怎么了？要买你们快买，不买赶紧走。

青莲儿一听卖票的说话这么横，大户人家丫鬟那劲儿就出来了。要不是我太奶奶拉着，这青莲儿都能爬到柜台上去。

青莲儿跟卖票的嚷嚷了几回，后边等着买票的急了，纷纷跟主仆俩说，你们买不买，不买抓紧让开。

就在我太奶奶犹豫的时候，卖票的嚷嚷，一等座一张，二等座两张，就三张票了。我太奶奶后面的旅客叫嚷开了，让开让开，我要我要……一时间乱了套。一个带着礼帽，穿着长衫的俊秀小子，三两步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扔进窗口一沓钱，说三张票我要了。

我太奶奶一听这三张票要是都让他买去，这可不行，我们怎么走？伸手去拦那俊秀小子。一伸手，我太奶奶愣了，这俊秀小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那俊秀小子对我太奶奶微微一笑，伸着手指头勾着我太奶奶下巴说道，小姑娘长得挺俊，跟爷回北平，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太奶奶什么时候让人家这么调戏过，正羞的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青莲儿一巴掌把那俊秀小子的手拍了下来，说道，把你狗爪子放好。

青莲儿拍完俊秀青年的手，愣了一下，看着俊秀青年说道，咦？你不是山上金锁姑娘吗？

那俊秀青年哈哈一笑，收了从窗口递出来的三张票，拉着青莲儿的手说，你这小姑娘挺聪明，跟爷回北平吧。说完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青莲儿自然是又喜又惊。喜的是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刘金锁，惊的是没想到刘金锁换了一身男人打扮。而且这男人打扮，还挺好看。

青莲儿拉着刘金锁的手说，金锁姑娘，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你。

刘金锁示意青莲儿小点声，然后说道，我也没想到在这能碰到你们两个，我以为你们俩回家去了呢。刘金锁无意的说了这句话，臊的我太奶奶满脸通红。被刘金锁照料了一晚上，竟然不辞而别，我太奶奶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又碰到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刘金锁十分大方，拉着我太奶奶说，我知道你们要去北平，正好咱们一路上结个伴儿，可以相互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