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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宴(三)
  涪筠子看得清楚,那符阵中的妖物,是一个遍体雪白,形容妖媚的狐狸。虽说那妖物只是狐狸本体,在符阵中不断挣扎哀嚎。但若是常人看白狐,只会觉得心痛异常。看得久了,就觉得让这狐狸在这里受苦,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只想抢过去把它救出来,抱在怀里安抚一番。涪筠子心念至此,也是连连感叹这个妖物不是凡类,幸而自己多年修为造化,定力非常人所能及。
  其实有这想法的不仅仅是涪筠子一人,围在那大阵之外的众人无不心思如此。只是那在阵眼之处做法的道士早就告诫过,这妖物媚术极强,千万不要被吸引过去。那周围手持旗幡的青壮,嘴里早就含了丹药,身上手上也都贴着黄纸画的清心符咒。为了防止万一,还每人给了一张纸符,让紧紧攥在手里。不过就算是做的如此周密,还是有人定心不稳,忍不住要往那符阵中去。可还没等那人进入阵中心,就被一阵雷电抽打在身上,嘴中哀嚎着晕了过去。这人一倒,马上就有人拾起地上的旗幡,接替那人位置,随着地上画下来的步法,一步一步左右扭动前进。涪筠子看得出来,那些青壮走的都是禹步。也亏了那道士心思细腻,不然禹步博深,这许多青壮如何学得会。
  这道士用心极深,可惜苦了圈外的沈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不顾众人阻拦要救符阵中心的狐狸。听了周围人的劝阻涪筠子才知道,原来这符阵中心的狐狸不是别人,正是沈岳的三房胡氏。涪筠子明白了狐狸的身份,叹息一声,只觉得人妖殊途,何必受此大苦。涪筠子又在屋顶上看了一会儿那道士作法,又看了看天上薄了几分的妖云,只道这沈园大祸已除,随即暗赋,明日就此离开为好。
  可是还没等涪筠子动身,只见那符咒中的狐狸,身子忽然一阵扭动,竟然是淡了几分。涪筠子一见,心中疑窦,细细看去,才看出来,原来这妖狐竟然身怀有孕。涪筠子心想,也是多亏了这妖狐怀了孩子,要不然光凭这玉蝉子一人,恐怕是对付不了。涪筠子心中觉得狐狸悲苦,可是娑婆世界,哪个又不是苦人?
  心念至此,涪筠子顺着原路悄悄回了房间。涪筠子在榻上躺下,闭上眼睛,脑中又现出那白毛狐狸挣扎哀涕模样。心潮反复,过了好一会儿,耳中听闻雀跃欢呼之声,涪筠子明白,那狐狸是彻底被那道人收服了。心念至此,涪筠子心中又忍不住悲伤起来。又听几声鸡鸣,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天色微明,那厚重的妖云又淡薄了不少。涪筠子坐起身来,又想起京城中那松树妖怪,心说既然这沈府的妖物被抓,正好就此离开,免得京城那个大妖追查自己到此,连累人家姓名。想罢,涪筠子收拾了行囊,悄悄开了门,见跨院中空无一人,随即轻步走了出去。
  出了跨院,涪筠子吸了一口清晨的清新空气,这才看清,原来这沈园是临了一条大河所建。此时晨曦时分,除了跨院内时不时传来的丝缕呼喊,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河上笼着一层薄雾,只有几只水鸭子在雾里游来游去,说不出的安详宁静。要是沈府不遭此大难,这时多么好的一处所在。涪筠子叹息一声,看着沈园依旧白幡招展,白色的灯笼在晨风中飘摇,远近的棚子里面棺木安静的躺在那里,说不出来的萧条肃穆。心说走吧走吧,世间之大,像这种悲惨之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涪筠子轻出了一口气,看着戏台上的老生早已不见,只剩下一条薄木窄案摆在那里,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朝园外走去。
  涪筠子年纪老迈,脚程不快,加上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身体早就疲惫不堪,昨夜休息又不妥当,一路昏昏沉沉,到了近午还没到所寻的江边码头。涪筠子本来想搭一辆大车,谁知道那些车都不往码头去,都说沈园抓了妖怪,前后相忽,都要去看妖怪,竟没有一个愿意拉客的。涪筠子看了看天空中明晃晃的大太阳,擦了擦脑门的汗,心说妖怪有什么好看的。
  走了一程,涪筠子到了了一个大镇,问过之后才知道那码头就在那镇边,只需穿过这个镇子,再走两步就是那个码头的位置。此时涪筠子已经走了半日,又累又饿,浑身上下又是汗津津一片,非常难受。涪筠子正欲休息片刻,正好瞅见路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店,便钻了进去。那店里坐了两桌,看那装扮样子,都是赶脚赶路的。涪筠子要了一壶凉茶,先咕嘟嘟灌了两口,又要了两盘素食,也不顾桌筷油腻,自顾自吃了起来。吃饱喝足,涪筠子看了看外面烈日,又要了一壶凉茶,慢慢喝起来,只想等那烈日过去,再赶路不迟。茶还没喝两杯,一个白面皮汉子掀帘子钻了进来。那白面皮汉子一边擦汗一边高喊老刘,那柜台后站起一个枯瘦老者,连连应了两声。
  白面皮汉子看到枯瘦老者,用软测测的话喊道:“老刘,你躲在柜台里面干甚?生意不做了?
  掌柜的扶了扶脑袋上歪斜的布巾,笑着说:“天气太热,我这生意不好,眯瞪一会儿。
  那白面汉子在就近桌子上坐下,说:“来二两黄酒,再来半斤牛肉,捡那可口小菜再来两盘。
  掌柜的听了白面汉子的话,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你这泼皮今日发了财了?
  那白面汉子也不争辩,脸上喜笑颜开:“你不知道,那沈园捉妖,我跟着扯旗,赚了足足三两银子。
  掌柜哈哈一笑:“你这钱来的容易,那今天多喝二两。
  那白面汉子哎了一声:“我多喝二两,那酒你是赏我怎的?
  掌柜的绕开柜台,把酒肉端到白面汉子桌上:“就算是我赏你的,二两酒我还请得起。
  那白面汉子笑道:“老刘,往日多吃你一粒米,你都不答应,今日怎么大方起来了?
  那掌柜又是一笑:“这算个什么,不过我这酒可不白给你喝,你把那沈园捉妖,讲给我听听。
  那白面汉子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你这酒不好喝……”说着话,那白面汉子把捉妖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那掌柜。白面汉子本就粗笨,讲的事情也不细致,中间那掌柜又问了几回,那白面汉子这才想起来一些细节,给说了个完整。
  那掌柜的听完白面汉子的叙说,沉吟片刻才道:“照你所说,那京城来的道士,摆下那么大阵仗,就抓了一个大胖狐狸?
  白面汉子睁大了眼睛,争辩道:“什么大胖狐狸?你不知道,真是邪性的很,我扯旗的时候,偷偷望了那狐狸一眼,就觉得那狐狸跟着我笑。那一笑,笑得我心里喜盈盈的,只觉得这狐狸千娇百媚的一朵花儿一般,怎么能在这受这等苦楚。就在我一晃神的工夫,就觉得手心一凉,浑身打了个冷战,这才清醒过来。再不敢看那狐狸了。你说邪性不邪性?
  掌柜的听了白面汉子的话,接过来说道:“真是邪性,真是邪性。不过你说那狐狸肥胖,倒是怎么回事?
  白面汉子喝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到嘴里大嚼,一边嚼一边说:“我听人说,那狐狸是沈三老爷的小房,怀了八个多月的身孕。我是眼睁睁看着那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变化成的狐狸,凄惨惨的趴在地上,真是让人心怜。那八个月的肚子就跟个小木盆扣着,你说胖不胖?"
  掌柜的想了想:“那怪不得,真是极有意思。本来我还以为害死他们家人的是黄皮子,没想到竟然抓了个大狐狸。
  白面汉子问道:“怎么说是黄皮子?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眼皮也不抬:“那沈记笔馆天下闻名,你不知道?
  白面汉子翻了一个白眼:“沈记笔馆谁不知道?
  掌柜的说:“你知道沈记笔馆,怎么不知道沈记笔馆闹鬼的事?
  白面汉子端着一碗酒吱噶喝下:“闹什么鬼?
  掌柜的说:“沈记笔馆闹鬼,都说是那沈记笔馆杀生太多,让黄老爷惦记上了,去年给闹的鸡犬不宁。后来那沈二老爷请人做的法事,又着人循着痕迹,追到南边昆承湖,哎呀,真是杀得血流成河,那黄鼠狼一片一片的,似得那叫一个惨。后来有老妇人到沈家来找,说自家养的孩子让沈家打死了许多,让沈家给个说法。那沈家以为那老妇人是哪里来的痰疯子,给打了出去。后来沈家死了人,有人想起来这事,说是沈家惊了什么神仙。
  白面汉子听了老刘的话,哈哈怪笑说:“老刘你这爱听故事的秉性我是知道,可是人家如今已经抓了妖狐,如何又是黄老爷,还有什么老妇人的,你这哪里听来的?
  掌柜的哈哈一笑:“我这也是说笑,说笑。”说到这里,那老刘又和白面汉子扯些大姑娘小、小媳妇大的,涪筠子实在听不下去,结账出了饭铺。来到外面,虽说还是炎热,但相对当中午,好了太多。涪筠子又买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打听了近处的码头,头戴草帽往码头行去。约莫又走了两刻钟,涪筠子出了大镇,着眼之处出现了许多芦苇汪溏,知道离得码头不远了。就在这时,涪筠子忽闻身后传来几声疾呼,还有许多惊呼叫骂。涪筠子连忙躲在路边,万一是驿站马令,冲撞了怪不好的。但让涪筠子没想到的,是那马上之人,竟是提着马缰绳稀溜溜几声,停在了自己身前。涪筠子抬头来看,只见那骑马之人,竟是沈岳仆从,昨日和自己一同回至沈园。
  那人见到涪筠子,身子一翻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扯住涪筠子衣袖,焦急的喊道:“哎呀,仙师,我家主人还没感谢,怎么就急匆匆的走了?
  涪筠子看那人神色着急,手上掐了几个诀,疑惑着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变故?
  那人一拍大腿:“咦,老神仙,你这都算到了,真是神机妙算。哎呀,你不知道啊,我家这下真是完了蛋了!
  那追来的汉子涪筠子认识,姓袁,名福全,常随沈岳远近奔走。在安庆府码头的草棚中,陪伴沈岳的,就有他。那袁福全迎上涪筠子,喊了一句老神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再不起身,要涪筠子救救沈家上下。
  “老神仙啊,我主人招待不周,你要怪罪,都怪在我的头上,和我家主人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现下沈家上下性命堪忧,只求老神仙发发慈悲……"说着话,袁福全声泪俱下,跪在地上又是几个响头。
  涪筠子连连搀扶,那袁福全只是不起。涪筠子说:“你要我救你家主人,你也得站起来说说出了什么事情,你这跪着怎么说话?我这把岁数,想搀你起来,只怕腰都弯不下去了。
  那袁福全听了涪筠子这番话,这才立起身来,抹了脸上的眼泪说道:“老神仙,我家又死人了,昨天死的是我家大爷,今天死的是我家二奶奶。本来隔天死一次,这还没隔天呢,我家二奶奶就去了,这怎么回事啊你说。而且,连着那个抓了狐妖的道士也死了,胸口被掏了个大血洞,心肝也都没了。
  原来,昨夜那灵通观的道士布了法阵捉了那大白狐狸,除了沈岳,大家都很高兴。那道士用符阵困住大白狐狸之后,又施了几道法在那狐狸身上,那狐狸先被符阵召唤的雷电打的皮开肉绽,又被施了这许多法术,本来就有孕在身,后来直接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了。那道士这才罢手,着人用写着字符的红绳子,把那狐狸绑了,并说今日捉妖,耗费元气太多,要休息两日,等元气回复,再处置这狐狸。那沈家老奶奶倒是担心的不得了,说仙师,就这么一根细绳子,绑的住这狐狸吗?那道士宽慰道:“老人家不要担心,我这绳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我采了五行精华所做,又在阳火中锻了七七四十九日,还在绳子上画了缚灵咒,专门用来收缚妖物。”那沈家老太太听后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让人准备酒菜,好好宴请仙师。那道士倒是不客气,只是嘱咐再嘱咐,让人把那狐狸严加看管,千万莫让人放跑了。
  袁福全告诉涪筠子,那狐狸是自己亲自带人关到了地窖之中,并专门着了两人严加看管。可还没到辰时,就有人来报,说那狐狸不见了。袁福全听了大惊,跟着来到关押狐狸的地方,只见偌大的地窖之中,空空荡荡,哪有那大胖狐狸的影子。袁福全只觉得五雷轰顶,责问那看押之人,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看押之人也是一脸惊慌之色,说是两个人殚精竭虑,只恨不得把眼睛用棍棒支起来,可那狐狸就在两人眼皮底下骤然消失。这看押狐狸的人员,也都是跟了袁福全多年的伙计,做事稳当细致,绝不会出言相骗。可这狐狸的的确确又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袁福全心念至此,交代伙计赶紧去请仙师。那伙计看管不利,心中已是慌极,只觉得对不起东家,听了袁福全的号令,一刻也不敢耽误,去请那道士去了。就在袁福全绕着地窖左右查看之时,其中一个伙计又折了回来,神色惊慌的告诉袁福全,仙师已经死去多时。袁福全惊骇至极,跟着伙计往道士休息的院落奔去。
  那道士休息的院落是在内院,相较涪筠子休息的跨院不知道好了几倍。待袁福全到了,才发觉那院落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袁福全随着伙计进了院子,只见道士躺在院子正中,头北脚南,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洞内的心肝已经不知去处。除了满院的鲜血,和道士失去了心肝的伤口,那道士面上委实安详的很,嘴角上扬,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袁福全看到这幅场面,呆立当场,满脑子都是这可怎么办的想法。就在袁福全打愣的一瞬间,一个伙计从外面进来,趴在袁福全耳边说道:“三爷家的二奶奶死了。
  袁福全从呆愣中醒过神来,问那伙计:“真死了?
  那伙计点了点头。
  袁福全又问:“那是怎么死的?
  伙计说道:“早上吃了一个鸡蛋,鸡蛋黄卡在嗓子眼里,憋死了。
  袁福全听了伙计的话,知道麻烦大了。又突然想起来,园子外围的跨院里,还住着一个老神仙呐。想到这里,袁福全也顾不得别的,撒腿就往跨院跑去,谁知道到了跨院,才发现人家老神仙早就走了。袁福全觉得事情不妥,赶紧找到沈岳,把狐狸逃跑,灵通观道士和黄氏死去,还有涪筠子离去的事情说了。沈岳顿时捶胸跺脚,悲痛之余,指示袁福全赶紧去把涪筠子请回去。
  涪筠子听了一愣:“你说的当真?
  那袁福全摊开两手,咧着大嘴说道:“千真万确,老神仙,我怎么敢骗你呀?
  涪筠子又想到在饭馆里听到的话,催促着袁福全回沈园。那袁福全自然千恩万谢,把涪筠子扶上马背,一路牵到大镇。又给雇了一辆骡车。雇完驴车,把涪筠子扶到车上,自己骑马在前头领行,一路往沈园驰来。还没到沈园,涪筠子耳中就听得阵阵轰响,没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暴雨。那暴雨,来得极快,几个呼吸的工夫,无数黑压压的一片云朵就来到了两人头上,无数豆大的雨点夹杂冰雹噼里啪啦打了下来。二人再无法赶路,就在路边寻了个草棚,避了下来。
  本来二人以为,这夏日暴雨,来的快,走的也应该快才是。谁知道这暴雨下起来个没完,没多大时候,两人连那车夫,只觉得狂风大作,再看那天,已经黑的看不见人。三人算那时辰,应该是酉时不到。那车夫说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脚底下那水,已经漫了脚脖之上。袁福全无奈,只得涪筠子上了骡车。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那大雨滂沱,差点把那骡车给淹了。袁福全想到沈园危机,急的抓耳挠腮,可是这狂风暴雨,又加上这冰雹雷电,便又能如何。眼前这大暴雨中,自己是否能够保住性命,也未可知。
  袁福全从那草棚里探出头去看着那天,只见那天上兀自黑云密布,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散,也不顾水中湿滑,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那水已经没膝盖了,袁福全每磕一头,都要把头钻到水里。袁福全一边磕头一边呼喊:“老天爷,我主家落难,求您发发慈悲,停了这雨,让我们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袁福全磕头祈祷有了效果,还是其他原因,那天上的狂风竟然小了许多,那车夫啧啧称奇。又过了一会儿,天上轰鸣的大雨竟然慢慢变小,那车夫说道:“雨小了。”那车夫说完话,不消半刻钟的工夫,那雨竟然停了。那车夫咦了一声:“我还以为,再等一会儿,都要连同你们二人,一起淹死在这里了。
  那涪筠子听了车夫的话,笑道:“这也算个缘分。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直等得那地上水流的尽了,这才催促骡马上路。一路走来,许许多多淹死的猫狗猪羊,那凄惨模样自不必说。
  路上泥泞不堪,三人行走缓慢,到了沈园之时,天色已经快黑了。远远看去,那沈园掩盖在一片雾蒙蒙之中,袁福全跟那车夫说:“咱们就快到了,到了我请你喝一杯好酒。”那车夫听了自然高兴。几人又走了一会儿,不一时就到了庄前。可是到了庄前,那拉车的骡子,再也不肯前进一步。任由那车夫抽打喊骂,纵是无济于事。那车夫说道:“今日我这骡子犯了倔脾气,你那酒我可能喝不到了。”袁福全下的马来,连说“无妨”。连忙把涪筠子请下车,又给那车夫多结了许多铜钱。那车夫收了钱财,拽着骡子调了头,那骡子撒开大步,一溜烟跑了。
  袁福全请涪筠子上马进庄,涪筠子说:“我上不上马倒是无妨,只是你这马儿,可能也不愿意再往里走了。
  袁福全说:“那怎么可能,这马可是我从小带大,最是听话。”说着袁福全拉着那马往庄里走去,却果然如涪筠子所说,那大马也如那骡子一般,一个劲儿的跑蹄子,任是袁福全如何打骂,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袁福全操起皮鞭,只抽得那马身上全是血痕,唏律律一阵乱喊。
  涪筠子连忙制止袁福全:“这马也可怜,就把它留在这里吧。
  袁福全说:“这马平日不是这样。
  涪筠子说道:“任它平日如何模样,今日事情紧急,咱们不要管它了。
  袁福全只得把那马绑在路边一棵树上,引着涪筠子往那庄内行去。
  涪筠子和袁福全进了庄子,只觉得身上微微泛起一阵寒意,耳中除了二人的脚步声,竟连一声蛙鸣都听不见,说不出的诡异。入眼之处,尽是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袁福全心中害怕,颤声说道:“道长,这是怎么了?
  涪筠子说:“这地方诡异的很,我也不曾见过,只是等下你无论听到看到什么骇人事情,都不要大惊小怪。
  那袁福全不明白涪筠子所言,又问:“道长,这有什么骇人的事情?
  涪筠子停下脚步说道:“你记得我话即可。”说着话,又拿出来一个三角的符纸给了袁福全,“你把此物紧紧藏在身里带着,可保你平安。
  那袁福全接过涪筠子的符纸,藏在了腰间,一路随着涪筠子前行,再不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周围依然是无尽的黑雾,脚下是石板路,可是两人辨不明方向,不敢走快。两人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却听那黑雾中响起了几个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临近,几盏红通通的灯笼也在黑雾中现了出来。那红灯照耀之中,出现了几张笑盈盈的少女面孔。袁福全一见之下,先是疑惑,继而大惊失色,又想起来涪筠子说的不要大惊小怪,连忙稳了心神。
  那几个少女走到二人近前,临头一人施了一个万福,娇嫩说道:“老道长,袁叔叔,我太奶奶请你去赴宴。
  涪筠子嗯了一声:“你太奶奶?那就前面带路吧。
  那几个少女清脆的哎了一声,统统转了身子,一步一行的在前面缓缓前行,那提着的灯笼,在前面摇摇摆摆,一时摇曳多姿。只是那红灯闪烁,实在是诡异的很。袁福全心中惴惴,凑近了涪筠子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大爷家的几个孙女,早前几日,都已经死了。”涪筠子看了袁福全一眼,哦了一声。那前面带路的丫头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回过头来,看看袁福全,又看看涪筠子,娇媚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就快到了。”这丫头长相俊美,声音清脆可爱,可是袁福全越不敢再看。丫头话音一落,又走了半刻钟有余,二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袁福全定睛一看,原来是出了灰雾,来到了那沈园大门之外。不过虽然说此时还是沈园大门,可是白日那白素的灯笼和旗幡都不见了,反倒处处张灯结彩,远近丝竹管弦欢快动人,门里门外的男女,个个面带喜色,仿佛白天那个愁眉苦脸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袁福全见到此情此情,便问道:“咱们家是有了什么喜事了么?
  那前面的丫头说道:“自然是喜事,大喜。
  袁福全脑中闪了许多疑问,但是看那沈园许多人,惊骇的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原来,那许多人中,有好些都是早前已经死了的,此时竟然都活了过来。
  那几个丫头把二人领到沈园大门,跟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道:“客到了。”那管事回头看向涪筠子和袁福全,脸上现出喜色,伸手往园里引进,只说“快请快请”。那几个丫头与那管事嬉笑一番,带着二人进了园中,一路往前走去。涪筠子说:“那宴席设在什么地方?
  为首的大丫头说道:“就在里面,这就快到了。
  袁福全告诉涪筠子:“这是大爷的长孙女,叫沈娟。”那沈娟似乎听到了袁福全的话,回头甜甜的跟袁福全笑了笑。袁福全看那沈娟看他笑起来,心中竟然觉得一冷,再不敢言语,往涪筠子身后躲了躲。不过袁福全随着几个丫头一路走来,看那路上俱都挂起了红灯笼,所过之处,耳中靡靡,真是热闹非凡,心中不禁没有被那热闹情形吸引,反倒是越往里走越是害怕。二人跟着又走了一刻钟,直到了一处宽大的内院,那几个丫头才说:“就在这院子里。
  袁福全认得这院子,这时沈家老太太的正房大院。此时院门之内,人声鼎沸,许多人来回穿梭,脸上俱都带了喜气,见到袁福全也都喜盈盈的打招呼。袁福全看得明白,那些人中有一些人,白日的时候还身体僵硬的躺在棺材中。那些人一个个跟袁福全打过招呼,只让袁福全心中胆战心惊,要不是有涪筠子在前,只怕袁福全早就狂奔而走了。
  两人随着几个女孩儿进了二进院子,入眼一个高大舞台。那舞台方方正正,俱以红毯铺盖,上方前前后后缀了五六圈红色灯笼,最中间那个灯笼竟有水缸大小。那舞台下首,摆了前后三排,十多桌席面。最近舞台的那桌,一个老太太领着许多人端坐其间,主位却空了出来。袁福全告诉涪筠子,那老人就是沈岳老母。那沈母涪筠子昨日是见过的,只是今日再见,却变得不太一样了。不过哪里不一样,涪筠子却说不出来。
  进内院之前,那几个女孩儿领着涪筠子二人来到一个管事跟前,那管事笑嘻嘻的个几个小姑娘打招呼,呼喊的确实七姐八姐。呼喊完毕,这才唱喏“有客到”。唱喏完了,亲自领着袁福全和涪筠子,到了中间一个桌子坐下。安顿好了,这才各自离去。
  涪筠子坐下之后,前后左右看了几遍,告诉涪筠子,这一院子除了沈家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那忙里忙外的不是伙计就是管事,还有许多侄子外甥。不过让袁福全奇怪的,只是平常有些人不该管事,如今却在忙着管事,应该管事的,却闲坐在那里聊天。本来应该乱作一团的局面,却依然井井有条。就在袁福全奇怪的时候,忽听外院一声呼喊:“有贵客到。
  那一声“贵客到”之后,整个院落,除了袁福全和涪筠子,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袁福全向那门外一望,只见一个极宽极胖之人,在两个贵妇模样的女人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袁福全看的分明,那两个贵妇,正是刘氏和黄氏。那胖子身后,一个面容极美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亦步亦趋。袁福全瞧得清楚,小声跟涪筠子说了几人身份。那怀抱婴儿的女子,正是沈岳的三房胡氏,就是那个凌晨被抓了又跑了的白狐狸。袁福全看到这三人,心中更是惊奇,怎么这许多人都来了,唯独不见自家三爷。
  这一会儿工夫,那大胖子已经来到前排,那沈家老母垫着脚步跑了过去,一把拉住那个胖子肉乎乎的大手,说道:“大仙今日能来,不知道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说着话,挡在了黄氏身前,一手扶着那大仙在那主位坐了。那大仙落了座,院中那许多人等这才落座。
  那沈母给那大仙亲自倒了一杯酒,口中说请。
  那大仙也不客气,一杯饮尽然后说道:“此番三娘子能躲过大劫,真是可喜可贺。”大仙这句话说完,那满院子的人俱都站起身来,大呼“可喜可贺”。那沈母站起身致谢,然后跟那个大仙说道:“哎哟大仙,你可不知道我这番受了多少苦。前两年,这沈家把我那儿孙杀了好些,我本想报仇,可是那时候我道行浅薄,行功又走了岔子,被他沈府请的人追了不知道多远,还差点殒命。要不是大仙,当初我这条烂命就交待在那泥塘子里了。”说了这话,那沈老太太跪下又要给那大仙行礼。
  那大仙哈哈笑了几声:“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要常常挂在嘴上。哎哟,我这走了一路都快饿死了,快上菜吧。
  那沈家老太太一听,连连点头诺诺,随即大声呼喝:“上菜。
  管事听了沈母“上菜”二字,嘴中唱喏,那丰富菜肴走马观花一般摆到了桌上,香味扑鼻自不必说。一时,宴席之上的诸人,相互劝让,杯盏交错。
  袁福全虽说心中困惑,但自从大早上骑马去寻涪筠子,一直到了现在,水米未进,如今美酒佳肴,怎么食指大动。涪筠子连忙制止住他:“别吃。”袁福全心中惊疑,涪筠子指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问道:“你且细看,这满桌都是什么。”袁福全咦了一声,向桌上看去,只见满桌的菜肴俱是荤腥,没一点儿素的。袁福全看了一会,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又要下筷,就见涪筠子指着一盘凉拌,让他看清楚。袁福全凑近看去,只见那一盘凉菜所拌之物细细长长,看上去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便举起筷子夹了一根过来,放到眼前一看,骇得袁福全连筷子带那肉根,远远的扔了出去。原来那凉拌菜肴,竟是一根根手指,切了指甲剔了骨头,水煮之后不知道用什么佐料拌成。
  袁福全扔了手中夹着的手指,却被临近一人拿起筷子在桌面上捡了起来。那人把手指放到嘴里,咬的咯吱咯吱响,一边咬一边说:“这菜做起来费事不少,你这人不爱吃也不能浪费了。
  袁福全见那人吃的香甜,口中涌进一股儿酸水,差点吐了出来。袁福全止住腹内翻滚,细细往桌子上看去,这才看得明白。红油耳丝,俱是人耳朵细细切制而成。那红烧蹄髈,是半支人腿。清蒸蹄子,是明晃晃的两只人脚。扒烧人头,那恍然是个四分五裂的人脑袋。其余的清炖狮子头、酱排骨、熘肝尖、熘大肠等等自然不言而喻。
  袁福全再看那院中数人,相互斟酒碰杯,又划拳呼喝,吃的满嘴流油,心中一时惊惧异常。
  袁福全心中惊惧未安,那舞台上悬挂着的灯笼一盏盏亮了起来,几个身材妖娆的女子跑上台来,随着乐声响起,翩翩起舞。舞罢,两个美艳女子又上得台来,唱了一出《白蛇传》的《双蛇斗》。袁福全随着沈岳走南闯北,《双蛇斗》这出戏他是听过的。可看了舞台上这出《双蛇斗》,却把袁福全吓得神魂俱散。只见舞台上的两个美艳女人,本来穿着就少,两人拿着双剑打了一会儿,下身竟然真的变成了两个大蛇,两条蛇尾缠在一起,又是亲嘴又是胡乱扭动,引得大家叫好声连连,袁福全却几欲昏过去。两个大蛇唱罢,一个形容枯瘦的汉子窜上抬来,演了几个戏法,惹得大家纷纷喝彩。本来袁福全心绪复杂,也被这瘦小汉子演的戏法儿逗得惊奇不已,跟着叫了两声好。就在这当口,场中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哧。这一生哼哧,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场的人人可闻,一时整场人俱都安静下来,就连那丝竹乐师也停了手,整个大院竟是静的可怕。
  袁福全听得清楚,那哼哧就是前面那个大胖子发出来的。那大胖子哼哧之后,沈母说道:“大仙,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大仙嗯了一声,说道:“这戏法儿变得倒是不错,只是他这身板儿细软,我看得不爽。
  这大仙说完这话,那台上的瘦小汉子一下子瘫软在地,冷汗之流。那沈母也不看那台上之人,媚笑着问道:“大仙,您说怎么处置可好?
  那大仙沉吟片刻,呼噜呼噜又在桌子上拿了一截骨头在啃,这才说道:“那就把他头砍下来吧。
  袁福全听了那大仙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就因为长得太瘦,就要把头砍掉?想到这里,袁福全又觉得可能就是说说而已,怎么能说杀人就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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