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妓女（三十二）喝大发了

这人喝多了酒都会丑态百出，更何况这是一群黄皮子呢？

现原形现了一半儿不说，还和张步云那些小兄弟一个个拉拉扯扯，说的什么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了。可是张步云的那些小兄弟似乎能听明白似的，抻着脖子大着舌头哇啦哇啦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太奶奶当时庆幸，幸亏这些人也都喝多了，要不然那可真就乱了套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太奶奶也没有办法，赶紧拉着刘金锁青莲儿，和张步云告了辞。

我太奶奶找到张步云的时候，张步云正在二进院的花坛里吐酒呢。连着酒，连着吃下去的菜，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吐了半个花坛。

更可怕的，是张步云的脚下斜躺着两个人，脸上身上都是秽物，看那样子也没少喝。我太奶奶找到张步云的时候，张步云摆着手跟太奶奶说，感谢，感谢啊，感谢石当家的今天能赏光，等会儿咱们拜把子，我把兄弟们全叫上。石当家的，以后到山东来了，这山东有我的一半儿就你的一半儿，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放心，我张某人什么样，大家都知道。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以后咱们携起手来，把这个天下打下来，我当皇帝你当王。

我太奶奶听张步云说的这些话，这明显都喝大了，都开始吹牛逼了。

其实在酒桌上的时候，张步云就拉着我太奶奶和我太爷爷一起共商大计，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搂得住，酒喝到后来根本就搂不住了。张步云指点江山，跟我太奶奶和我太爷爷说，三年他就要拿下山东，五年他就要打下中国，到时候老蒋都得听命于他。

张步云跟我太爷爷说，等以后打下江山了，你就是我的叔叔。

我太爷爷听张步云这么一说，赶紧推辞说道，这可不行，咱们是兄弟，这刚才您说的那个差着辈分呢。

张步云摆了摆手大着舌头，差什么辈分，你以后是我的首辅大臣，内阁，懂不懂？

我太奶奶一听，好嘛，这酒壮怂人胆，内阁都出来了。

所以这场酒喝到下半场，基本上就是吹牛大会。不光张步云在吹，那边的皇甫仁也在吹，搂着络腮胡子，都快亲到络腮胡子脸上了。跟络腮胡子说，只要张会长成了山东王，我绝对就是他的宰相，以后咱们兄弟在一块，吃香的喝辣的，哥哥带你玩最好的娘们儿，抽最好的鸦片。

那时候落得他胡子都喝得不行了，那脸都喝尖了，眼睛也变小了，两个腮帮子旁边的胡须都出来了。我太奶奶看他再喝下去，这脸还有个人样，完完全全的就是一个黄皮子。

旁边一些年轻的黄皮子把持不住，尾巴早就露出来了，在板凳后面扫来扫去，一高兴摇得特别开心。扑啦扑啦的，跟个小扫把似的，板凳下面的地可让扫干净了。

所以我太爷爷意提醒她，我太奶奶说不能等了，赶紧走。这才找到张步云告辞，张步云拉着我太奶奶不让她走。非要跟她再喝两碗。

我太奶奶架不住张步云的热情，上了桌子倒了两大海碗，跟张步云一人一海碗，咕嘟咕嘟喝到肚子里头去了。一帮土匪看到我太奶奶如此豪情，个个喝彩。气氛一时到达了高潮，所有人端着大碗吆五喝六，从这张桌子窜到那张桌子，从那张桌子又窜回来。

我太奶奶喝完酒还要给张步云告辞，再一找，张步云不见了。仔细一看，原来张步云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而且桌子底下已经躺了两个人。

我太奶奶也不给张步云告辞了，扯着刘金锁和青莲儿，招呼大大小小的黄皮子离开。可是有的黄皮子喝上了劲儿，怎么拽都不愿意走。被我太奶奶好一顿打，这才老实。

还有一个家伙，被我太奶奶揍了一顿都不愿意走。不光不愿意走，还呲牙咧嘴起来。那模样，两个耳朵都变得毛茸茸得了。一个土匪还挺喜欢这家伙，扒拉着他的耳朵说，您这耳捂子可真好，在哪买的也给我来一副。

那个小黄皮子咧嘴一笑，露出来两颗兔牙，我这个买不着，爹妈给的。

听着这小黄皮子跟那土匪吹牛逼，我太奶奶气坏了，让刘金锁直接把这家伙捆了，扛在身上带出去了。

除了大门，外面还有张步云的人在巡逻，这些人可没喝酒。一开始我太奶奶挺为难，怕被这些巡逻的人看出来端倪，我太爷爷催促我太奶奶，外面天黑，他们看不清楚，赶紧走吧。再不走，全得现了原形，到时候可就完蛋了。

仓促之间，我太奶奶问我太爷爷，你和小艳秋怎么办？

我太爷爷听我太奶奶这么一问，咧嘴一笑说道，我就知道是你。不用担心，小艳秋在胡三那儿，也没受什么委屈。我嘛，走暂时是走不了，但是张步云也不会为难我。

我太奶奶本来想说，今天晚上你就别在这儿了，跟我回凤台埠吧。可是，一来我太奶奶脸皮太薄，这个话有勾引的嫌疑，我太奶奶说不出口。二来，我太奶奶思量了一下，就算说出口了，我太爷爷也不可能跟她走。这边还有小艳秋需要他照应呢，小艳秋一天不救出去，我太爷爷一天不可能走。

而且我太奶奶想到了一个事儿，就是在凤台埠黑脸狐狸和黄不齐聊天的内容。我太奶奶跟我太爷爷说，昨天我看到黑脸狐狸去找黄不齐了，他俩说了一个事儿。

我太爷爷有些狐疑，问道，哦，说了一个事儿？什么事儿？

我太奶奶说，这黑脸狐狸和……说到这我太奶奶说不下去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太奶奶不知道怎么称呼我祖爷爷，称呼我祖爷爷为公公吧，有些说不出口，虽说两个人成亲了，可是有名无实。要是称呼为你爸爸吧，可是显得有点生分。就在我太奶奶犹豫的时候，张步云忽然和皇甫仁相互搀扶着，从大宅里走了出来。

我太奶奶一看张步云出来相送，想跟我太爷爷说的话，那自然是没办法说了。不说别的，得赶紧让这些黄皮子走。

张步云歪歪斜斜的从大宅里出来，喊我太奶奶，石当家的，石当家的，留步留步，咱们再接着喝，不醉不归，喝完酒带你出去玩儿去，去加皮沟。

加皮沟是个什么所在呢？加皮沟是个好玩的所在，那个地方是来往客商必经之路，所以在加皮沟有大量的娼妓和烟馆。当然，这些我太奶奶是不知道的。

我太奶奶当然不可能答应张步云，也佯装喝多了的样子，扶着张步云的胳膊说，不行，张张会长，我这得回去了。过几天你来凤台埠，咱们再去加皮沟好好玩一场。到时候我请客，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张步云喷出一嘴的酒气，搂着我太奶奶说，今天没喝尽兴，今天我招待不周，我对不起你，兄弟我对不起你。张步云说着话，忽然往腰间一摸，把枪摸出来了。

我太奶奶一看张步云摸枪，吓坏了，心说，这张步云要干嘛？难道张步云没喝多，都是装的？他已经发现了这些人都是黄皮子？我太奶奶心里想着，手也悄悄的按到了腰间。

其实不光我太奶奶害怕，刘金锁和青莲儿也吓了一跳，两个人的手不由自主的也都摸到了腰间。

谁知道，张步云只是把枪在手里掂了掂，继而说道，石当家的，我张步云对着这把枪发誓，只要有我在山东的一天，就有你在山东的一天，你放心。咱们兄弟在好好合作，干一票大的。今天你我招待不周，没让你喝尽兴，下回咱们继续。

张步云说到这里，咦哩哇啦的又说了一堆废话，我太奶奶一听，都是车轱辘话，轱辘来轱辘去。说到最后，我太奶奶好不容易告别了张步云，骑上马带着人从沙河套离开了。

离开之前，我太奶奶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跟我太爷爷说，可是想来想去，一句话也没说。一个是没有机会，一个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

离开沙河套，还没到相州呢，这马上的黄皮子全都现了原形了，一个个趴在马背上，丑态百出。有哇哇乱吐的，有在马背上打滚的，有脱了裤子乱撒尿的。我太奶奶怕这些黄皮子摔下来，一个个都给叫停了，用马缰绳在马背上拴的结结实实。这才好不容易把这些家伙带回凤台埠。

这些家伙回到凤台埠后醒了过来，一个个也不老实，从马背上下来，有些呼呼大睡，有些胡言乱语，有些满山坳跑来跑去抓都抓不住。还有三四个，裤子脱了，抱在一块儿乱跳舞。

最过分的是络腮胡子，拉着我太奶奶絮絮叨叨，嘴里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还要亲我太奶奶脸。把青莲儿气的，要不是我太奶奶拉着，差点一枪把他打死。小花从他们家洞里出来，看到络腮胡子这副样子，啪啪啪给了他几个大嘴巴子。

络腮胡子一见小花，咧着嘴笑了，嘿嘿嘿，媳妇儿。

小花一个侧踹，把络腮胡子踹了个满地打滚，都要亲人家大姑娘了，你还知道你是什么吗？二两猫尿把你喝的，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吧，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小花骂完络腮胡子，给我太奶奶道了歉，拽着络腮胡子的尾巴给拖家里头去了。

络腮胡子家里那一晚上的惨叫啊，不绝于耳，听得我太奶奶心惊肉跳，都没怎么睡好觉。

当然，我太奶奶没睡好觉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就是她想起了我太爷爷对黑脸狐狸的称呼——胡三。

他没有称呼黑脸狐狸为胡三太爷或者胡三奶奶，或者胡先生之类的，他称呼的是胡三。这个称呼让我太奶奶心里非常不自在。

我太奶奶想起了他们在北平初遇黑脸狐狸的情形，很明显，那是我太爷爷和黑脸狐狸第一次见面。而在北平，他们总共也就见过两面。可是我太爷爷从青石山到相州镇这才几天啊，都称呼人家叫胡三了。能有这个称呼，说明两个人已经非常熟悉了，而且关系也不错。

我太奶奶又想到黑脸狐狸给黄不齐说的，为了报复老情人，她要勾引我太爷爷。黑脸狐狸的老情人是我太爷爷的爸爸。我太奶奶当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这黑脸狐狸勾引进程已经开始了第一步，而且效果非常的明显，要不然我太爷爷怎么能称呼她为胡三呢？

我太奶奶叹了一口气，骂道，王八蛋。骂完我太奶奶，又叹了一口气，拉着被子捂着脸说道，啊呀，真是烦死了。

我太奶奶说完这句话，没想到刘金锁竟然回了一句，我也烦死了。

我太奶奶这才知道，刘金锁也没睡。小姐俩一聊起来，刘金锁跟我太奶奶吐露了心声，她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我太爷爷，可是不知道怎么跟我太奶奶张口。刘金锁说，我知道你俩成亲了，而且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老三，我一个村野女子也不识字。是我心里就是惦记着他，吃饭也惦记，睡觉也惦记，走路也惦记。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也没办法跟别人说，我要再不说，就该疯了。

我太奶奶听了刘金锁的话，想了一下，转身拉过刘金锁的手说道，金锁姐，你不用说，其实我都知道。老三是个好人，也有本事，长得也不错。这样的人哪有姑娘不喜欢，而且我听说他还救了你，所以我懂你的心情。金锁姐，虽然我跟老三成亲了，但是这亲事我觉得不算数，这个事儿解决了，回到沈家我跟青莲儿就回去了，我不在沈家过。

刘金锁听我太奶奶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跟我太奶奶说，那可不成，你俩都成亲了，怎么能不在一块儿过呢？

我太奶奶往刘金锁那靠了一靠，借着洞里还未熄灭的火光，看着刘金锁的脸说道，我丢不起这个人，哪有成亲第一天，洞房也没入，盖头也没揭，卷铺盖逃跑的。我去北平找他，是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不当我是个人。现在人找到了，我心里头这口气也咽下去了。这以后怎么样，我也看出来了，这老三注定不是我的人。所以金锁姐，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你心里有他就跟他说，我给你做主。

刘金锁没想到我太奶奶竟然能说出来这番话，这可出了刘金锁的意料之外。而且这世间哪有女人主动把她男人往外让的，这更让刘金锁匪夷所思。

刘金锁反过来握着我太奶奶的手说道，大妹子，我没想到你能说这个话。我就是想把我心里的想法跟你说说，我没想跟你争老三。我不跟你说我的心里话，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我不能给我兄弟说，我也不能给青莲儿说。可这个世界上我也没亲人，我也没朋友。这些日子跟你相处下来，我觉得咱俩还挺投缘的，所以我想把我心里的话跟你说一说。你让我跟老三过，我也不能跟他过，我跟他过，我不知道怎么以后面对你。

我太奶奶又朝刘金锁靠近了一点儿，笑着安慰刘金锁，咱们女人嘛，都想找个依靠，这个男人对你好，你踏踏实实的跟他过着也就安心。老三玩心有点重，不过是个好人。金锁姐，你跟他过吧，没事儿，我心里一点儿都不难受。以后咱们俩处咱们俩的。

我太奶奶说着话，把手脖子上那个镯子撸了下来，给刘金锁带上了。刘金锁一见我太奶奶给她这么贵重的镯子，连忙推辞不能要。我太奶奶一把把她拦住，跟刘金锁说，这个镯子是胭脂姑娘给我的，胭脂姑娘对老三是一副真心，她把老三托付给我，可是我没有办法跟老三走下去。这个镯子呀，你就安心的戴着，以后你跟老三好好的过日子，这就行了。别的不用想那么多，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而且金锁姐你也不小了。要是再等两年，你错过这个村儿，你去哪找啊？

我太奶奶一番话说得刘金锁不言语了，刘金锁还想推辞。我太奶奶加重了语气说道，你要是再推辞啊，你就没有把我这个妹妹当回事儿。这老三呢，我也托付给你了，你接着就行了，咱们姐妹依然是好姐妹。

我太奶奶又把家里的情况给刘金锁说了，说有不得不推辞的理由。刘金锁听了我太奶奶的这番说辞，只得应允下来。两个人拉着手，又说了一些别的，以及下一步张步云要来凤台埠应对的手段及方法。

两个人一直说到鸡打鸣，这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太阳都照进山洞了。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春日的阳光照在树梢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暖意。树梢都放了绿了，山坡上也有了草芽，还有犄角旮旯开了黄的白的小花。

山坳里，黄皮子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有开垦荒地的，有洗衣裳的，有学人类种菜种粮食的。还有在山坡上捉蚂蚱捉虫的。没成年的黄皮子，在山坳里跑来跑去嬉戏打闹。黄不齐蹲坐在一棵树下，抽着旱烟袋，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太奶奶从玄老洞里走出来，在春日的阳光中伸了个懒腰。一个脑袋上插满了小野花的小黄皮子，颠儿颠儿跑到我太奶奶面前，小爪子拿了几朵小花，递到我太奶奶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羞涩的笑。

我太奶奶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微笑着问她，这些花是送给我的吗？

那个小黄皮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把小爪子又往前递了一递。我太奶奶接过来小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带着一股清晨的香味儿。闻完了花，我太奶奶闭上眼睛，装作一副沉醉的模样。

小黄皮子看到我太奶奶做这个动作，高兴极了，欢笑着跑开了。

刘金锁站在我太太的身边，看着山坳里一片祥和的景象说道，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要是这个地方一直这样都好。

我太奶奶说，会一直这样的，只要天下太平。

就在这时，小花拉着络腮胡子从他们家洞口走了出来。我太太奶奶一看络腮胡子，看来这一夜是极漫长的一夜。脸也肿了，眼睛也紫了，脑袋也鼓包了，腮帮子上还有几道挠痕。

小花怒气冲冲的跟络腮胡子说，去，跟姑奶奶道歉。

如果他胡子有点儿踌躇的挠了挠鼻子，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了，疼得塞牙咧嘴。来到我太奶奶面前之后，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道，昨天喝大了，对你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实在对不起您。

我太奶奶跟络腮胡子说，没事，这都是小事，谁喝点酒还不犯点混。

小花看到络腮胡子跟我太奶奶道了歉，热情的邀请我太奶奶和刘金锁到他们家吃饭。我太奶奶还没来得及推辞呢，这时候就见山坳外面一个黄皮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说道，外头有人要找石当家的。

我太奶奶和刘金锁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说，这张步云好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