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二十四）嗜酒葫芦

“四爷爷家有个宝葫芦！”

小胖肉手一拢，弯了个窝窝状，轻轻附上双儿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跟她嘀咕。两个孩子猫着身子，趴在木楞子窗户前，露出毛茸茸的小脑瓜。

“哪是什么宝葫芦，就是个破葫芦，我爷爷也有一个，是装酒用的。”双儿撇着嘴，十分不屑的说道。

“真的是宝葫芦，我爹说的还能有假？四爷爷可是个酒虫，把酒当命，有两分钱都用来打酒了，所以一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不过后来有了这宝葫芦，就再也没打过酒。我爹说，这宝葫芦装水可以变出酒来呢……”

小胖听了他爹的话，坚信四爷爷的那个是宝葫芦，可是双儿不信。小胖便约双儿去找四爷爷相问。可是到了四爷爷家，两个小孩怯了场，不敢进去了，只敢来到窗下，向里面偷偷摸摸的查看。

屋里有个老头，长得可丑了，乱糟糟的头发，大眼泡，酒糟鼻，身上也穿的破破烂烂的。此时老头正就着昏黄的烛火，剥着新煮的毛豆，掌心攒了两三个后，便一扬手丢进嘴里，缺了几颗的黄渍渍上下牙咀磨着，腮帮上的花白胡子也随着肌肉上下抖动，就跟个偷蜡烛吃的大耗子一样。

小胖瞧老头吃得香甜，有点嘴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两只小手使劲扒了扒窗户，似乎想把钻进去似的。许是年久失修，窗框没经受住力道，发出凄惨的吱呀声。

老头听见声响，朝窗外看去，两个孩子来不及闪躲，一眼就被老头瞧见了。

老头倒也不气恼，笑呵呵的招呼两个孩子，进来进来……说话的时候，老头的嘴里露出来没剩的几颗牙齿。

听了老头的招呼，女孩子脸皮薄，还想躲躲，可是小胖早就忍不住了，叫了声“四爷爷”，便拽着双儿大咧咧走进了小屋。老头抓了两把毛豆，招呼两个孩子吃，小胖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了，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双儿却有些局促，扭捏着不愿意动手。

老头这辈子都没个媳妇，瞧见两个娃娃心生欢喜。看他俩吃得开心，又忙不迭站起身翻箱倒柜找糖糕点心。

老头屋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家伙事，那柜子也已经是破破烂烂。不过就算是破烂，那柜子外还加了锁呢。老头开了破柜子，小胖眼尖，就见破柜子里静静的坐着一个葫芦。

“宝葫芦！宝葫芦！”小胖激动得叫起来，嘴里塞着的毛豆随着脱口的话蹦了出来，他没顾的喷出来的豆子，便跑到老头身边，瞅着那个有些发黑的老葫芦，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头看了小胖的表现，似乎有些诧异，就把葫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宝葫芦？什么宝葫芦？”老头翘着胡子，疑惑的问道。

小胖眼里闪着光，肉乎乎的小手不停的抚摸葫芦，像看一件稀世珍宝。“这就是！这个就是宝葫芦，我爹说四爷爷你就是因为有它才再也不去我家打酒的，它可以自己变酒。”

听了缘由，老头这才明白了过来，捋了捋胡子，哈哈笑起来，说道：“什么宝葫芦，就是普通的葫芦罢了。”

这里交代，老头叫王永久，村里人都戏称“王有酒”，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头贪杯。但凡攥了点闲钱，老头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酒馆，大半辈子了，都没攒点钱娶个老婆。爹娘又去世的早，更没人管他，老头也光棍，索性就把酒罐子当成了亲媳妇。

老头一天到晚三顿酒，没有不迷瞪的时候，也没个正经营生，好在手巧，年轻跟人学过编竹篮簸箕，倒也能赚点钱填饱肚腹。

这葫芦怎么来的呢？

老头跟孩子们说，这天他酣饮了半斤高粱酒，浑身得劲，他看天色尚早，便准备去后山砍点竹子。

可是没走半里路，一个不注意，脚下一绊，摔了一跤。这一跤可不轻，直接把他摔到了路边的沟里。那沟里都是野草蔓藤，扎在身上刺挠的很。老头呲牙咧嘴挣将起来，可是脚下踩到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还没站稳又摔倒了。老头这可气坏了，握着砍刀恶狠狠在草丛里划拉划拉，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把他绊倒的。野草蔓藤除尽，翻腾出个大葫芦。

这葫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除此之外倒也没啥稀奇的。不过葫肚上写了一个大字，王永久虽说没上过学，这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他亲媳妇么——酒。

老头一瞅这字，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什么刺挠扎挺，爬到沟上就地盘腿一坐，拔了葫芦塞，嚯～，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勾得老头肚里的酒虫蠢蠢欲动。老头这哪里忍得住，举着葫芦张开大嘴往里哐哐直倒。可惜让老头恼火的是，这葫芦里光有点酒味，却没半滴酒。

老头看着空葫芦，心里烦腻的不得了，刚有的力气也泄了一大半，肚里的酒虫还在叫嚣着呢。这事儿进行了一半就没了，闪的老头失魂落魄的。

不过老头会安慰自己，虽然葫芦里没酒，但是白捡一葫芦也是好事儿啊。而且葫芦这东西不值钱，庄户人家对这种东西更没失物认领一说，谁捡到就是谁的。老头瞅了瞅四下无人，象征性的对着空气喊一嗓子，这时谁的葫芦，大中午的，哪有人回应。老头听见没人吱声，便也就喜滋滋的收了家伙什，揽了葫芦，回家去了。

老头这么着急回家的原因很简单，解馋啊。进了家门，便抱着剩下的高粱酒，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解了馋后，他斜眼瞅着酒葫芦说道，你这葫芦光有味没有酒也怪可怜的，我也让你解解馋吧。老头说着话，把剩下的高粱酒沿着葫芦口倒了进去。

倒酒的时候老头还嘟囔呢：“可别漏酒啊。”嗨，真别说，这葫芦还真挺严实，看着黑糗糗其貌不扬的，一滴酒都没漏出来。老头心里挺美，这大葫芦，以后带着干活挺得劲的。老头左看右看着实喜欢，抱起葫芦又想嘬两口。

可是这一倒，老头傻眼了。

整个葫芦都翻了过来，也没从葫口流出半滴酒来……

这葫芦吞了他小半斤酒，老头纳闷坏了。可老头转念一琢磨，或许这葫芦长时间不盛酒水，里瓤干透了，这忽然倒进去酒，可能被吸收了。老头这么一想，解了自己的疑惑。

虽然没有酒出来，可是老头还是想过过瘾。他抱着葫芦咂咂嘴，口里没味，心里没劲，剩下的这半天可咋熬啊？老头思量了一会儿，便起身从床褥下掏了几个钢镚，背着葫芦打酒去了。

酒馆老板就是小胖他爹，他手倒是稳，拔了葫芦塞，扬着酒勺，酒水顺从的汇成水线，一滴不剩的进了葫芦口。这葫芦看着不怎么样，可真能盛的，足足五大酒勺都还没满，这可是整整的乌金呐。老头接过来酒葫芦一掂量，够了够了，再盛他就背不动了。老头摆出五个大子给了老板，心满意足的往家走去。

赶巧快到清明了，一路上人来人往的，不是去扫墓就是去看望亲朋，这一路上好不热闹。老头孤家寡人，老光棍一个，看见这热闹情形心里难免失落，便绕了远路，躲开了街上的人群，打算从村后回家。

早几年村后建了铁路，火车已过轰隆隆乱响，吵人清静，便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老头背着葫芦走了不少路，到了这里已经气喘吁吁了，又瞅着天色渐暗，照这速度怕是得摸黑回去。

老头摸黑回去倒不怕，就是到了家也不知道几点了，容易耽误喝酒。想到喝酒，老头赶紧抱着葫芦闷了几口。老头本想解解馋，再减轻点负担，可这一开闸，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这酒一喝下去，酒劲慢慢的就上来了，反正这里也没人，老头歪歪扭扭的手舞足蹈，嘴里哼着自个瞎编乱造的小曲，简直快活似神仙。又往前走了一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老头迷迷糊糊中，发现前面升起一阵白雾，他眯缝着眼，努力想看清楚一点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老头，酒好喝不？给我也来两口……”

冷不丁冒出个人，吓了老头一跳，他寻声侧头一看，只见旁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汉子，身形微胖胖，脸面被一团黑气萦绕看不清楚。但一闻这人口气，嚯……老头心说，老酒鬼无疑了。

难得碰见个志同道合的人，老头二话没说，便递上了酒葫芦，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你来我往喝个不停。

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走，还扯起了闲篇，说得什么老头都不记得了。俩人晃晃悠悠走了一会，只见前边的浓雾里不知为何立起了一个梯子，“这咋还有梯子呢？”老头心里纳闷。

“老乡！快爬，沿着梯子往上爬！这可是通天梯。”一旁的汉子手脚麻利的爬上了梯子，怂恿着老头，还伸手拉他。“快呀快呀！老乡，这时通天梯，快快活活做酒神仙去哩……”一听做神仙，他也来了精神，手脚并用爬上了梯子。

上了梯子，耳边是呼呼的风，两个人在浓雾里快速地往上爬着，老头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梯子，常年喝酒的身躯更显沉重，没多久就筋疲力尽，手上脚上也没了力气，不由的慢了下来。旁边的汉子看他停了，着急的催促他，又拉又扯，恨不得把他推上去。

“老乡，老乡，你先打头走吧，我歇歇……”老头喘着粗气，跟他摆摆手，死皮赖脸不愿意动弹。汉子一看劝不动，又自个拿起酒葫芦灌了口酒，然后把葫芦递还给他，让他补补劲。老头接过酒葫芦，晃了晃，发现只剩一点了，便一口闷了。

说来也奇怪，最后这口酒一下肚，老头顿时神清气爽，全身的疲惫似乎被一阵风吹散，他抖抖精神，又跟着汉子爬了起来。

梯子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陡，似乎已经靠近天边，无数的大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汉子也越来越激动，带着无边的喜悦，老头隐约听到传来阵阵的呼喊声。那呼喊声越来越大，老头有些奇怪，便停了手脚看向一旁的汉子。汉子却像失聪一般，一看他又停下，便撕扯着喉咙朝他怒吼，让他快一点。汉子这一吼，脸上黑雾散尽，竟露出血红的一双眼睛。

老头一看这眼睛，着实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不敢妄动。

“走！快走，给我爬上去！”汉子愤怒到了极点，双手猛地掐上了他的脖子……

 哗啦，冷冽的水把王永久浇了个透心凉，他瞬间惊醒。

“王有酒！你这是喝了多少哇！不要命啦！赶紧从铁轨上下来！”邻居李老汉招呼他。

老头听到这个呼喊声，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汉子，哪有什么天梯。他爬的天梯就是眼前铁轨，而且，只见铁轨不远处一辆火车正轰隆轰隆向他们冲来。老头害怕极了，幸亏被喊他的李老汉拽下了铁轨。两个人前脚刚下来，火车带着轰鸣呼啸而过。

老头吓的一哆嗦，浑身的酒液变成了汗水狂涌而出。

一旁的李老汉说，他正好挑了水准备浇地，眼瞅着王有酒跟个蜘蛛一样，嘴里嘟囔着什么，在铁轨上正爬的起劲。那速度快的，俨然不像个老年人，眼看着火车马上就从对面开过来了，他赶紧喊他停下，谁知道王有酒就跟鬼上身一样，根本不听，无奈他只好照着王有酒脑瓜给他浇了一桶冷井水。

“要命啊，以后少喝点吧！”李老汉嘟嘟囔囔的训了他一顿，挑着空水桶走了。

王有酒虽大难不死，也吓掉了半条魂，捡起葫芦上了塞，手脚发软的回了家。可能是精神受了刺激，打那天起，他对酒竟没了兴趣，好像胃里的酒虫全被这一惊全吓死了一样。

“所以呀，并不是这宝葫芦能自己变水为酒，只是四爷爷我戒酒啦！不过看咱现在的体格，那这葫芦还真是个好宝贝，是个宝葫芦。

屋里欢笑声一片，墙角也不寂寞，下地回家的王小正蹲在那里。

他路过王有酒家，瞧见屋内人影绰绰有些疑惑，便蹲在墙角支着耳朵听了听，可耳朵有点背，来得也晚，话只听了半截，只听到“宝葫芦……变水为酒……”这可把他给激动坏了！

这王小正，一辈子好吃懒做惯了，欺负王有酒呆头呆脑，门锁不严，没少从他家顺东西。他还纳闷呢，最近这王有酒床下钢镚竟攒下不少，好家伙，敢情是得了这么个宝贝。

要真是这么个宝贝，那以后可再也不用买酒了。王小正馋得口水直流，也不回家了，蹲在墙角，等孩子走了，又忍了大半夜蚊虫叮咬，待王有酒鼾声大作，便踮起脚尖钻进屋内，四下摸索，开了破柜子的门，抱了葫芦便溜回了家。

一进家门，倒也不理睬气势汹汹质问他去哪鬼混的老婆，自顾自的跑到水井沿，拔了葫芦塞就扔了进去。

路上他想过了，这么个宝贝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放哪里都不如扔水井里安全，既能源源不断的产酒，还不会被外人知道。王小正觉得自己这个点子想得着实妙，看着一旁喋喋不休的悍妻，不由悲从中来，自己聪明一世，老天爷怎么给他配了这么个媳妇。

王小正跟老婆说了葫芦的神奇，她一听，立马转怒为喜，两个人守在井沿边，半宿没合眼。

可奇怪的是，不管王小正打几遍水来尝，都没有酒味，他面对媳妇一时没了底气。一旁的媳妇骂骂咧咧，狠狠踹了他几脚便回屋睡觉了，眼看天都快亮了，王小正也架不住困意，懊恼的回了屋。

待屋内灯灭，井水却一阵翻涌，猛地伸出一只糙手，黑气萦绕的脸上，露出一双滴血的眼睛。 

竟是那圆脸汉子！

这里交代，这圆脸汉子本是酒鬼，因嗜酒成性，竟然醉死了。这汉子醉死后不想轮回，便藏身在葫芦内躲避无常，久而久之竟与葫芦密不可分。等到葫芦内酒水耗尽，他才发现自己已困在葫芦里，不从外面打开，自己无法挣脱。

圆脸汉子也不知道在葫芦里等了多少年，好在天无绝“鬼”之路，葫芦竟被嗜酒的王有酒捡了去。

圆脸汉子本想将其诱杀，侵占他的身体，可千算万算没料到，他竟然为王有酒解了酒毒，从此滴酒不沾了。王有酒不喝酒倒也罢了，可苦了他，又回到葫芦里，不知道何日才能见人间。

酒鬼最怕水，如今被王小正往葫芦里灌了不少井水，酒鬼被泡了许久，少了不少功力。又被冷水一激，他在葫芦里至今没缓过神来。

如今直接将他扔到了井底，在水中浸着，他差点魂飞湮灭。

能做酒鬼这么多年，这圆脸汉子也不是吃素的，靠着一点残魂强撑着爬上了井口。可是上了井口他怒火中烧，王有酒都戒酒了，他附不上身去，现在找谁好呢？

酒鬼看着水井边没了亮光的屋子，他心里觉得，这屋里的人不错……

作者：晴空，大一小姐姐一枚，蕙心兰质貌美如花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