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馀笔麈）也说“神瑛侍者”与“青芝岫”

《石头记》一书讲述的是“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炽”而下凡托生，女娲补天所剩一块顽石趁机“幻形入世”“亦真亦幻”经历了小说人物贾宝玉的一段人间富贵生活的故事。这部书的创作颇受欢迎，爱好者广为传抄，一度被得舆《京都竹枝词》中形容为“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但也引起了一些满洲贵族的反感，梁恭辰《北东园笔录》卷四记载，“满洲玉研农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我铺张。甚至串成戏剧、演作弹词，观者为之感难唏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者，无不以此书为污蔑我满人，可耻可恨……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那绎堂先生亦极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僻行之尤，无非糟蹋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石头记》为什么引起满洲贵族“稍有识者”的反感而“可耻可恨”呢？其实，这要从一块名叫俗称“败家石”的“青芝岫”的奇石说起。

“青芝岫”是颐和园乐寿堂的一块观赏石，长八米，宽二米，高四米，重约二十几吨，石呈海青色，底座为雕刻海浪文的汉白玉，立于庭中就像一座巨大的屏风。该石出自北京房山的一处深山，据清初文人李澄中《艮斋笔记》记载，“房山之阴，有石立于岩麓，其长三丈，其广七尺，首昂而俯，足跂而歛，濯之则色青而润，叩之则声清而越。米先生仲诏思致之海淀勺园中，车重轮，马十驷，既凿，百夫曳之登车，七日始出山。又五日仅达良乡道上。工力竭，因卧之田间，缭垣卫之，覆以葭屋”，文中的“米先生仲诏”即字仲诏的米万钟。米万钟是明代书画家，曾任太仆少卿、江西按察使，著有《澄澹堂文集》、《澄澹堂诗集》、《篆隶考伪》等书，与董其昌并称“南董北米”，是米芾后裔，一如米芾酷好石头，曾建勺园贮藏奇石，《明史·文苑·米万钟列传》记载，“米万钟，字友石。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历官江西按察使。天启五年，魏忠贤党倪文焕劾之，遂削籍。崇祯初，起太仆少卿，卒官”。米万钟因罢官而没有财力将这块巨大奇石运回勺园，写有一篇《石出山记》记载始末，友人薛冈以奇石的口吻撰文《戏代石报书》，米万钟又回复了一篇《答石见报书》，唱和作答，诙谐生趣,赵慎畛《榆巢杂识》卷下“青芝岫”条记载，“米万钟既得异石于大房山，束牲载书以告。甬东薛冈见之，复代石报米书。二书当时传诵，以为韵事，详见《春明梦余录》。后石弃至良乡县多年，乾隆年间，运至于昆明湖之乐寿堂，名之曰‘青芝岫’”。

该石未能运抵勺园，一度被遗弃在良乡塔窪村北大道边，《日下旧闻考》“京畿”条录有明末文人葛一龙观赏奇石而写的《观米仲诏勺园所移奇石歌》，该诗题作，“塔洼村北野草荒，草间突兀孤云苍。欲行不行气若郁，将雨未雨天无光。云是米家凿山出，百步千人移数日。到此踌躇不肯前，秦鞭无计楚力诎。火木纵横倒一林，相为枕藉岁年深。或需天手妙神用，或眷山祗萌故心。我与之言匕之起，几时得渡浑河水。岭岈空洞宿阴霆，鲸背鳌簪立奇鬼。主人好礼尊石公，神物亦岂甘牢笼。不如就此树高阁，居处日对飞来峰”。这块巨大的奇石后被乾隆发现，移入乐寿堂前，并在石上御笔题字命名“青芝岫”，石上还刻有一篇带序的题诗，“米万钟《大石记》云：房山有石长三丈广七尺，色青而润，欲致之勺园，仅达良乡工力竭而止。今其石仍在，命移置万寿山之乐寿堂，名之曰：青芝岫，而系以诗。 我闻莫厘缥缈，乃在洞庭中。湖山秀气之所钟，爰生奇石窍玲珑，石宜实也而函虚，此理诚难穷。谁云南北物性殊燥湿，此亦有之殆或过之无不及。君不见房山巨石磊岦岌，万钟勺园初筑葺，旁搜皱瘦森笏立，缒幽得此苦艰涩，致之中止卧道旁，覆以葭屋缭以墙，年深屋颓墙亦废，至今窍中生树拱把强。天地无弃物，而况山骨良，居然屏我乐寿堂。青芝之岫含云苍，崔嵬刻削裒直方，应在因提疏仡以前辟元黄。无斧凿痕剖吴刚，雨留飞瀑月留光，锡名题什翰墨香，老米皇山之石穴九九，未闻一一穴中金幢玉节相萦纠。友石不能致，而此致之，力有不同事有偶，知者乐兮仁者寿，皇山洞庭夫何有。 青芝岫影 乾隆辛未吉 御制并书”。由于多年风化，御笔“青芝岫”的“青”字脱落，“芝岫”二字仍清晰可辨。“青芝岫”奇石的两端各有一处乾隆的御笔题字，东面下部镌“玉英”，西面下部镌“莲秀”，该石还镌刻有大臣汪由敦、钱陈群、蒋溥、刘统勋的题诗。

取“石”“时”谐音之意，藏石界对奇石向来有“时来运转”的说法，米万钟为运送这块奇石耗资巨大，家运转而衰败。据说，乾隆帝发现此石，下令运回，由于石太重，只得拆了乐寿堂前的“水木自亲”门方能破门而入，乾隆母亲孝圣宪皇太后大为不悦，说“既败米家，又破我门，其石不祥”，所以这块奇石又得名“败家石”。该传言不知出自何处，旅游部门在乐寿堂前为该奇石树立的说明牌上介绍说，“青芝岫，俗称‘败家石’。据史料记载，明朝官僚米万钟于北京的房山发现了这块色青而润，状若玉石的巨石，在运往米氏勺园的途中，由于财力不支，不得不弃于郊野，后被乾隆皇帝耗巨资移置于此，取名‘青芝岫’，是中国最大的园林置石”。

在《石头记》书中，第二十一回庚辰夹批中说，“……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似乎是说贾宝玉有过出家为僧之事。《石头记》是曹霑曹雪芹以家史家事为原型素材创作的一部小说，然而至今未发现江宁织造曹家有出家之人的史料记载，但曹寅的舅舅顾景星家族之中却有一位叫顾瑛的元末明初先人信奉佛教在家修行，顾景星家中也发生过《石头记》第一回所描写的甄士隐家因相邻的葫芦庙失火被烧的情形，顾景星第三子顾昌《皇清征君前授参军顾公黄翁府君行略》记载，“丙午冬，邻居火延及草堂，焚贞誉公遗书及府君所著《贉池录》《顾氏历代列传》《诸家诗注》《读史集论》《诗话》，凡三百余卷，皆烬。独《南渡》《来耕》二集，以先妣抱救，得不尽失”。可见，因为顾家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姻亲，所以顾家的一些家事也被曹霑曹雪芹拈为素材写进《石头记》书中，小说人物“神瑛侍者”的命名也就有着顾瑛的影子。

“青芝岫”奇石东端下部乾隆御笔题刻的“玉英”二字，合起来也就是“神瑛侍者”的“瑛”字，这样想来，曹霑曹雪芹根据顾瑛命名的小说人物“神瑛侍者”也有着这块题刻“玉英”二字的“青芝岫”的影子。“神瑛侍者”谐音“神应是者”，神是神奇的力量，可以理解为天运，者是这样子的意思，“神应是者”的意思就是神奇的天运应该就是这样子，这样子当然指的就是败家石的样子，指的自然就是希望孝圣宪皇太后对这块青芝岫“既败米家，又破我门，其石不祥”的评价得以应验，让清朝的国运像运送这块奇石的米家一样败落下来。《石头记》书中因“凡心偶炽”的“神瑛侍者”下凡托生，贾宝玉佩戴的“通灵宝玉”趁机得以“幻形入世”来到人间，书中的这块“通灵宝玉”与青芝岫奇石也有多个相似之处，“通灵宝玉”本是“女娲氏炼石补天……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的顽石，而青芝岫本是米万钟运送期间财力不支遗弃在良乡的观赏奇石，都曾被“弃”；书中说这块顽石“口吐人言”与僧道说话，而米万钟为这块奇石写有一篇《石出山记》，友人薛冈以奇石的口吻作《戏代石报书》，米万钟又回复了一篇《答石见报书》，一问一答，妙趣横生。

乾隆为青芝岫题诗作序署具的时间是“乾隆辛未”，即乾隆十六年。想来，曹霑曹雪芹如果因青芝岫这块奇石而引发奇想，并以青芝岫作为“通灵宝玉”的原型构思这部取材自曹家家史的《石头记》小说，创作时间该是乾隆十六年左右。在《石头记》抄本中，庚辰本第五至八册扉页书名下注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等字，己卯本第三册总目书名下注有“己卯冬月定本”等字，故知这两个本子抄录于岁次己卯的乾隆二十四年和岁次庚辰的乾隆二十五年。甲戌本第一回有着独异的僧道二人“说说笑笑来至峰下……”等438字，己卯本第一回缺失，庚辰本仅作“来至石下席地而坐长谈，见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二十字，显然甲戌本这段文字的定稿时间在庚辰本的抄录时间乾隆二十五年之后，该抄本因第一回正文有着其他抄本所没有的“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十五字异文而得名，可知这处异文中的“甲戌抄阅再评”只是小说虚构之言，并不能与庚辰本、己卯本扉页以及总书目所标注的时间一样理解为抄本的过录整理时间。甲戌本第一回正文中也有着与庚辰本同样的“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等文字，乾隆甲戌年即乾隆十九年，前推“十载”正是清朝入关一百年之时的乾隆九年，宋濂在《奉天北伐讨元檄文》中即说“胡虏无百年之运”，这样来想，曹霑曹雪芹之所以在甲戌本中虚构“甲戌抄阅再评”一事，应该就是暗记蛮夷胡人政权清朝入关一百年这个时间，根据青芝岫这块“败家石”引发了《石头记》一书的创作构思，借该书的创作寄托清朝这个胡人政权能够应验“胡虏无百年之运”这句谶语的愿望。

可见，《石头记》一书的创作与这块被乾隆母亲孝圣宪皇后评为“既败米家，又破我门，其石不祥”的青芝岫有着莫大的关系，“神瑛侍者”的命名即根据青芝岫的东面底部刻字“玉英”，这块奇石“败家石”的俗名就是曹霑曹雪芹创作这部书寄托“胡虏无百年之运”愿望的构思源泉。随着《石头记》的广泛传阅，对这部书读出“污蔑我满人”“糟蹋旗人”写作寓意的“稍有识者”满洲贵族又怎能不认为“可耻可恨”呢？

写于丁酉年正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