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嗜石的兴味（转）

雪浪斋中雪浪石 
    苏东坡一生嗜石成癖，对奇石有着特别的情愫，并留下了许多咏石诗文。他在定州的书斋称作雪浪斋，就是取自于一块奇石雪浪石(此石至今尚存镇江金山寺，被誉为金山寺之宝之一)。此石是他在定州知州任上得之于北岳恒山，黑质白纹如水浪溅跳奔涌状，他以为颇似晚唐画家孙位的画意，十分喜爱，特地配置了一座凿成荷叶形的石盆供置，刻铭于盆上：“画水之变蜀两孙，与不传者归九原。异哉炮石云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玉井芙蓉丈八盆，伏流飞雪漱其根。东坡作铭岂多言，东坡作铭岂多言!”并写下了《雪浪石》七言长诗，赞颂其石“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园山水聊心存。”以后苏东坡一再受排挤贬官，辗转南方，此石一直留在定州(今河北定县)。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新任知州张舜民因仰慕苏东坡，特地招工修葺雪浪斋，以待苏东坡来归。9月苏东坡从岭南遇赦北归时，不幸病逝于常州。张舜民睹石思人，唏嘘不已，写下了一首《苏子瞻哀辞》，痛悼故人：“石与人俱贬，人亡石尚存。却怜坚重质，不减浪花痕。满酌中山酒，重添丈八盆。公兮不归北，万里一招魂。”

仇池石的故事
    苏东坡在任扬州知州时，他的表弟程德孺知其有石癖，送给他两块英石(产于广东英德的一种石灰岩)，一块绿色，一块白色。苏东坡看到极透漏峭峙之态的绿石后，不知怎么想起了不久前在颍州知州任内所做的梦，梦中苏东坡至一官府，榜书“仇池”，此地山川清远幽深，不同凡响，朋友告诉他这是道教十六洞天之一小有洞天(山西五屋洞)的余脉，杜甫《秦州杂诗》中曾经提到“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宦途失意有归隐之心的苏东坡看到这块绿石，便想到了颍州之梦，想起了仇池，便命名为仇池石，视作“希代之宝”，并作《双石》一诗记之：“梦时良是觉时非，汲水埋盆固自痴。但见玉峰横太白，便从鸟道绝峨嵋。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尚涵草木姿。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他的诗友看到其石其诗，叹为观止，都有和诗响应，秦观的诗中有“信为小仇池，气象宛然足。连岩下空洞，鼎涨彭亨腹。双峰照清涟，春眉镜中蹙。……尤物足移人，不必珠与玉。……惟诗落人间，如传置邮速”等句。
    当朝权贵驸马都尉王诜(画家)知道苏东坡据有此奇石，提出借赏索观。苏东坡明知他意在攘夺，又不敢拒绝，便预先写了首长诗，表达了自己珍爱仇池石之情：“海石来珠宫，秀色如蛾绿。坡陀尺寸间，宛转陵峦足。连娟二华顶，空洞三茅腹。初疑仇池化，又恐瀛州蹙，殷勤峤南使，馈饷扬州牧。得之喜无寐，与汝交不渎。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幽光先五夜，冷气压三伏。老人生如寄，茅舍久未卜。一夫幸可致，千里常相逐。”末尾笔锋一转，矛头直指王诜：“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果然，王诜得到仇池石后，便提出了据为己有的要求。苏东坡被逼无奈，提出以王诜珍藏的唐代画家韩斡的《二马图》作为交换，并次韵前诗又写了一首：“相如有家山，缥渺在眉绿。谁云千里远，寄此一颦足。平生锦绣肠，早岁藜苋腹。从教四壁空，未遣两峰蹙。吾今况衰病，义不忘樵牧。逝将仇池石，归溯岷山渎。守子不贪宝，完我无瑕玉。故人诗相戒，妙语予所伏。一篇独异论，三占从两卜。君家画可数，天骥纷相逐。风鬃掠原野，电尾捎涧谷。君如许相易，是亦我所欲。今朝安西守，来听阳关曲。劝我留此峰，他日来不速。”
    王诜自然不愿以传家之宝拱手相让，结果双方相持不下。关系搞得非常紧张。他们的朋友对此事态度分为二派，钱勰开始反对石与画相易，转而竟提出仇池石和《二马图》全归已有；蒋之奇开始主张苏东坡割爱，等见到此石后竟提出要焚画碎石。两人可谓各走极端，实际上是劝苏、王两人不为物累，含有调侃意味。苏东坡后来又再次韵前诗作了一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春冰无真坚，露叶失故绿。安鸟疑鹏万里，蚖笑夔一足，二豪争攘袂，先生一捧腹。明镜既无台，净瓶何用蹙。盆山不可隐，画马无由牧。聊将置庭宇，何必弃沟渎。焚宝真爱宝，碎玉未忘玉。久知公子贤，出语耆年伏。欲观转物妙，故以求马卜。维摩既复舍，无如还相逐。授之无尽灯，照此久幽谷。定心无一物，法乐胜五欲。三峨吾乡里，万马君部曲。卧云行归休，破贼见神速。”
    这件事搞得朝野纷纷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最后仇池石还是物归原主，苏东坡的石癖和诗才也更为人所乐道。
    事情还没有结束。苏东坡携带仇池石在流放途中，行经江西鄱阳湖口。当地出产一种类似太湖石的石灰岩“湖口石”，他在李正臣家中看见一块奇石，上有九座山峰，遍体窍孔，玲珑透漏，苏十分叹赏，想用百金购之，以与仇池石配对，并名之为“壶中九华”，作了《壶中九华》一诗记其石：“清溪电转失云峰，梦里犹惊翠扫空。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天池水落层层见，玉女窗明处处通。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碧玲珑。”表示北归后一定要购取此石。8年以后，苏东坡遇赦北归，再过湖口，结果人在物非，“壶中九华”已被郭祥正购去，他怅然若失，和韵前诗作了一首，对之念念不忘：“江边阵马走千峰，问讯方知冀北空。尤物已随清梦断，真形犹在画图中。归来晚岁同元亮，却扫何人伴敬通?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璁珑。”不久，苏东坡便病逝了。翌年5月，诗人黄庭坚途经湖口，李正臣持苏东坡此诗示之，黄读了非常感动，次韵作了一首，以示怀念故人之情：“有人夜半持山去，顿觉浮岚暖翠空。试问安排华屋处，何如零落乱云中? 能回赵璧人安在，已入南柯梦不通! 赖有霜钟难席卷，挂帆来听响玲珑。”

《怪石供》与《后怪石供》
    玩赏雨花石者，大都把苏东坡尊为鼻祖，因为他作了一篇有名的《怪石供》(另有《后怪石供》)。其实他所赏玩的“怪石”并非雨花石，考诸多种艺文史籍，他也没有真正看到过雨花石，不过他确实喜欢将一些类似雨花石纹彩斑斓的卵石养在水盆中充作文案摆设，比如登州石(即今山东长岛球石)，苏东坡曾作过一诗赞之：“累累弹丸间，锁细成珠徘。……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云云，而雨花石(即“六合石”，因产于江苏六合得名)迟至南宋时代也不过是“土人择纹采或斑斓点处就巧碾成物像”来赏玩(杜绾《云林石谱》)，尚无清水养供的做法，故从这点意义上讲，尊他为玩赏雨花石之鼻祖也似无不可。
    《怪石供》一文，是苏东坡贬官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时所作。政治上的失意，生活上的困窘，使他转而致力于修禅作诗，寻求精神上的寄托，期间创作了许多流芳百世的诗文(如前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当地长江沿岸出产一种五彩斑斓的玛瑙石(《云林石谱》称为黄州石)，苏东坡对之十分感兴趣，亲手搜采了一些，还寄赠好友佛印和尚。他由感而发，写下了著名的《怪石供》一文：     
    《禹贡》“青州有铅松怪石”，解者日：怪石，石似玉者。今齐安江上往往得美石，与玉无辨，多红、黄、白色，其文如人指上螺，精明可爱，虽巧者以意绘画有不能及者，岂古所谓怪石者耶?凡物之丑好，生于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使世间石皆如此，则今之凡石覆为怪戾。海外有形语之国，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使吾为之，不已难乎?故夫天机之动，忽焉而成，而人真以为巧也，虽然自禹以来怪之矣。齐安小儿浴于江时，有得之者，戏以饼饵易之，既而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寸，小者如枣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又得古铜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庐山归宗佛    印禅师适有使至，遂以为供。禅师尝以道眼观一切，世间混沌空洞，了无一物，虽夜光、赤璧与瓦砾等，而况此石。虽然，愿受此供，灌以墨池水，强为一笑。使自今以往山僧野人欲供禅师，而力不能办衣服、饮食、卧具者，皆得以净水汪石为供，盖自苏子瞻始。      
   佛印和尚接受了这些文石并读了苏东坡的《怪石供》一文后，大为叹赏，并把《怪石供》一文刻铭于石。苏东坡闻讯后又写了充满禅意机锋的《后怪石供》一文，追记其事：     
    苏子既以怪石供佛印，佛印以其言刻诸石。苏子闻而笑日：“是安所从来哉!予以饼易诸小儿者也，以可食易无用，予既足笑矣，彼又从而刻之。今以饼供佛印，佛印必不刻也，石与饼何异?”参寥子日：“然供者幻也，受者亦幻也，刻其言者亦幻也，夫幻何适而不可?举手而示苏子日：拱此而揖人，人莫不喜；戟此而詈人，人莫不怒，同是手也，而喜怒异，世未有非之者也。子诚知拱戟之皆幻，则喜怒虽存而根亡，刻与不刻无不可者。”苏子大笑日：“子欲之耶?”乃亦以供之，凡二百五十并二石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