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风度的江南油画
文/丁亚雷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江南油画正在呈现出日益清晰的风格面貌。江南油画群体的壮大和成熟，已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一个引人关注的现象。如何通过创作、展示和理论的探讨抉发江南油画的风格特质，是江南油画家需要不断思考和面对的重要课题。
一、
我们知道，艺术创作是艺术家个人化的智慧生产，艺术风格的形成也是艺术家个体选择的结果。当然，除此之外，决定艺术风格形成的因素还有很多。其中不可避免的一个影响因素就是人文地理的环境因素。这个观点其实丹纳在《艺术哲学》里曾经论述的非常清楚，而且令人信服。
就油画来说，可能从它诞生的那天起，人文地理的环境因素就一直是决定其画面形态的重要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油画从尼德兰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威尼斯后，风格会产生明显变化的原因之一。威尼斯与尼德兰虽同属欧洲，但南北欧的人文地理环境差异非常明显。不仅如此，即使同处在亚平宁半岛上的佛罗伦萨，那里的画家在掌握了油画语言之后，运用的效果也与威尼斯画家不完全一样。当然，也正因为一开始就风格不同、面貌多样，油画的历史才会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形态。艺术表现上的多样性生成能力，也是油画吸引世界各地艺术家的魅力所在。
油画传到中国之后，之所以能够生根发芽，与其多样性的生成能力有很大的关系。像郎世宁这样的西洋画家之所以能成为清朝皇帝的宫廷画师，不能说与油画表现力的这种多样性没有关系。当然，郎世宁用油画画出中国画的效果完全是因为要遵循皇帝的旨意，这是一种硬性的嫁接而不是主动的生发。即使是他教出来的那些中国御用画师，也是这种情况。所以后来他干脆就直接使用中国画的材料画“油画”了。
二十世纪之后，是中国油画的形成期。油画材料语言在表现上的多样性，赋予了中国画家创造不同面貌中国油画的可能性。作为中国现代美术的领路人，刘海粟、徐悲鸿、林风眠为中国油画的风格形成做出了最初的探索。这种探索从不同的地域、不同的角度同时进行，最终与他们各自的追随者一起，汇聚成中国“油画民族化”的共同努力。
“油画民族化”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概念。油画之所以能民族化，一方面和中国油画先驱者筚路蓝缕的努力有关，另一方面也和前面所说的油画语言的多样性生成能力有关。二十世纪下半叶，江南油画的群体生成和风格确立，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多重作用下出现的。
二、
我这里提到“江南油画群体”，只是一个泛指，它并不指向某个特定的封闭僵化板结性小圈子，而是指向一个在外延和内涵上正在不断发展流变的审美共同体。只要依托于江南、浸润于江南，致力于用油画的材料语言表现江南特有文化气息的艺术家，都可以看作是江南油画群体的成员。
依托于江南，这决定了江南油画的生成土壤和营养来源。任何人都可以表现江南，它并不一定需要浸润于其中，匆匆的过客也可以通过高铁的车窗看到外面转瞬即逝的江南，但这模糊的印象必然不是真正的江南。他需要在这里长期生活下来，才会感知到这里的与众不同。我曾经把在北京生活工作的江苏籍油画家聚在一起，在宋庄做过一个题为“苏区经验”的展览。我注意到，展览呈现出来的作品面貌已经与生活工作在江苏当地的油画家的作品有了很大的不同。我想，江南油画离不开江南的土壤。
表现江南的艺术方式多种多样，水墨在江南更是传统厚重。江南油画家群体，经过从苏天赐到沈行工，以及后面更年轻一代艺术家的坚守，开始呈现出较为清晰的面貌。之所以这里用到“坚守”，是因为油画与江南的结合虽然天经地义，但并不容易。林风眠与吴冠中在完成油水转换之后，最终选择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材质。而江南油画群体直到今天所要做的，是希望将油画变成中国绘画的材质。所以，致力于油画材料语言的运用与坚守，同样是江南油画群体的一个特质。
任何一个艺术家，他的表现对象和作品类型都不是单一的，无论是风景、人物、静物，无论是写实、表现、抽象，任何一个艺术家都有选择的自由，并且，同一个艺术家也有进行不同类型创作的自由。但如果江南油画需要成为一种可能，则必须要在表现江南特有的文化气息上进行共同的思考和耕耘。所以，无论是表现风景、人物、静物，无论是运用写实、表现、抽象，“表现江南特有的文化气息”，必须是江南油画群体的共同认知。
在经济日益全球化的今天，坚持一种地域文化乃至民族文化特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实践的探索，也需要理论的支撑，更需要信念的坚持。这其中，每一个方面都是江南油画群体需要面对和解决的课题。
实际上，油画语言本身，就为这些课题的进行，提供了可能性。江南画家在形式和色彩的使用上，不必像郎世宁那样用油画摹仿中国画效果，也不必刻意因循产生自古典主义的写实性路径和从卡拉瓦乔到苏联绘画的那种现实主义方式。实际上，他们与印象派那种忠实捕捉外光与色彩的自然主义手法，也不完全一样。江南油画的风格辨识度，建立在含蓄表现与节制写意之间的微妙感觉上。这种感觉正是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特质。他们在色彩的运用上更接近或者更愿意使用类似于中国画石青、石绿、藤黄这样的调子，而油画丰富的表现语言恰恰提供了这种可能性。
三、
江南油画的面貌形成，最初可能只是艺术家的一种无意识行为，更有可能是一种意识觉醒之后的主动选择，而产生这种无意识的力量，正是江南的风度。于是，他们所工作和生活的江南，也反过来为他们的创作和思考提供了土壤和可能性。何谓江南风度，我想这并不是用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概念。它既包含一种宏大的文化地理学和历史地理学意义上的内涵，也是一种只有长期身处江南的人才能在意会言传之间感受的微妙感觉，或许就是朱自清所说的，贩夫走卒身上都有的那种六朝烟水气吧。
朱自清所感知到的这种写意性的气息，或许只有久居江南的人才能感受到。江南油画应该是江南特有的，当然，无疑也是属于中国的。主席2014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中曾经提到，“中国传统画法同西方油画融合创新，形成了独具魅力的中国写意油画”。写意性的气息正是江南油画的自然生发的特质，这也注定使之成为中国写意油画最具识别特征的典型风格。
正如江南的内涵和外延在不断的变换一样，作为一种风度的江南油画，实际上仍然处在变化之中。今天我们看到的作品，是江南画家的阶段性思考，未来他们将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我们无法预知。我们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世界越来越一样了，江南的风景，这边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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