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是人

这也许是个部分层面上敏感、以至于不易敞开天窗用中文讨论的话题，所以我快速简短描述一下我的看法。

“宗教信仰”这四个字，两个词，在中文正式或不正式的使用中，捆绑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得益于这种捆绑的普遍性，许多说惯的人甚至已分不清宗教和信仰的性质差别，但事实是，这亦是我历经很长时间思路矛盾后在近日恍然意识到的：宗教是宗教，信仰是信仰，本质上是医疗人员群体和心理疾病症状、花鸟鱼市和盆栽艺术、餐饮业和好不好吃的关系，前者是社会组织与结构，后者是主观体验，二者虽有可连接的点，但大体上不能放在一个平面上用同样单位、规章去一并而论。

再明确点地说，宗教和信仰可被分别视为客观现象和主观体验，其间逻辑因果性可以存在，但不必要。假如治疗心理疾病的医院全部办事腐败且乱开药，这不代表你的心理疾病就没救了；假如花鸟鱼市全停业了，这不代表你家后院就不能种好看的植物了；假如餐饮业全都用地沟油和最低质量的冷冻肉，这不代表你就不能吃到新鲜美味的菜肴了——宗教原本是服务于信仰的，没了宗教信仰还有别的延续形式，但没了信仰，宗教至少原则上就是无法成立。

之所以能够做出这种辨别相当重要，是因为非无神论者的人，常对“神”的概念有一种至高、且理应如此的敬畏。然而容易被混淆的误区在于，宗教本身不是神，它至多是神的拙劣代理者，如果你选择如此相信。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神不存在，但我亦不相信宗教是神的代理；可能是因为有学习社会学的背景，看待起社会组织，我会感到它们都是大同小异的，对于宗教，我不会因其百科定义里多了几个“神”字就将之区别于其它社会组织。

诚然，这不是我在表达对无神论的信奉，也不是我亵渎神学，而是我在反问：宗教难道不是一群活人组成的吗？都有爹有妈，拉屎撒尿，有从光屁股小孩到成年人的发育经历，也有上学上到一半突然想到可将当神职人员作为职业规划的偶然瞬间。宗教，是由这些个体组成的不同庞大团体，他们用符号性的图像、色彩和仪式去组成体系化的文化传统，以将自己区别于其它宗教；若不考虑他们主要议论超自然现象这件事，宗教分子在做的都是不能更符合人类社会规律的人类行为。

宗教作为社会组织有巨大的实际意义，他们在几百年前社会框架尚不如今日完善时，为老百姓提供综合层面的社区服务，他们促成定期的良性社区聚集，他们用独属自己的仪式和传统为人们创造情绪价值，以及最重要的，他们帮助个体更深度认识自己关乎终极命题的信仰。宗教虽很难直接代表神本身，但宗教可以代表人去试图解答神学问题，这是我认为当我们审视宗教时，相较于被许多通用舆论灌输的默认角度，可采取的一种更实事求是的角度。

人是人，神是神；人间是人间，天堂地狱是天堂地狱。忘了这一点，市场经济、商品社会中求神心切的人就容易被个别牵扯宗教旗号的逐利者占便宜。

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神从定义上即象征着现实世界中难以实现的某种理想状态，某种价值的顶点程度，因此受物理、生理和社会条框所制衡的凡人不可能是神。当然，我们会看到少数从事宗教相关事业的个体通过姿态或语言去暗示人们，自己可高程度代理神或类似的超自然现象，我认为这仍是人性作祟的结果。举个例子类比，2020到2022年底这三年中，中国一些城市的小区保安和居委会在举国抗病毒的动员工程的赋能下，忽然春风得意，开始任着性子行使从天而降的额外权力，甚至不时做出违背社会大动员初衷的举动，这类新闻你我在那三年中没少看。这些个体为何躲在国家名义背后欺负老百姓？是因不够爱国，思想境界不够高，还是因为不够虔诚于社会动员本身？都不是，就是因为人性倾向有其可预判的规律，无数实例和实验证明，个体的人，不管此前的道德品行或学历如何，在未经相应训练时若被赋予可关系到他人命运的较大权力，他们就是会有更大概率滥用职权，并表现出一些趋向于恶的性情、性格变化。在宗教里，个别神职人员拿“神”这一概念的文学光环当自我赋权工具，当道德盾牌，基本上遵循类似原理。

最后总结起上述文字，差不多就是，我信神或不信神，对他人而言都没有很大探讨空间，但是你若期盼我把任何人当成神去信，那我会认为你在侮辱我的理智；包括宗教，宗教虽有着更悠久的历史和更深奥的、文化层面的讲究，但它归根结底也是人的集合，而非神的钦点品。

2023.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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