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T-4写不出《红楼梦》，那又如何？

一

大概是本世纪初，电脑逐渐普及到了中国家庭。得益于很早就接触了五笔输入法，我当时的打字速度已经比较快。我从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文字工作，至今几十年，换了很多工种，但都离不开写字。

但是，我写的字很差，我指的是硬笔书法。当年曾有很多人劝我练练字，都被我以“电脑时代来了，以后都用打字的”为理由搪塞过去。

现在，你让我用键盘敲一篇两千字的文章，连构思到写作，最多一个小时出头就可以一稿了。

可是，你让我用手写一篇三五百字的小文，可能一小时也可以，不过一是文笔不会很流畅，二是写出来再通读一遍，怕是我自己都读不太懂了。

我常自嘲，我的笔迹像日文，但日本人也看不懂。诚然，日文的假名，好像就是由中国的草书衍变而成的。

这是题外话了。

我对中国古代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却一直提不起背诵的热情，古诗词量极为有限，大概只有一些大部分国人耳熟能详的经典名作才能勉强背出一二。

前些年，也有师长劝我，可以有意多储备一些诗词，一是文章会写得更加得心应手，二是到了山水之间，寄情即景，总有挥发。

可到了今天，我的诗词量依然少得可怜，偏偏又是个热爱旅行的，走过多少美不胜收，也只能用一些粗鄙的感叹词和重复率极高的形容词来抒发情感。

于是，我真的羡慕那些能写一手漂亮字的朋友，纵然在工作中用得不多，但某些特定场合，真到了提笔时，不至于贻笑大方。

我还很羡慕那些拥有巨大诗词储备量的文化人，我身边这样的人很少了，他们都拿我当个文化人，但我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文化人，真的文化人，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而不是百度诗书照屏读的那种。

说到底，我是电脑时代的受益者，同时也是传统文化的背离人。

二

我却不敢想像，再过几年，当那个被称为“让十亿打工人陷入焦虑”的GPT-4深度普及到了日常办公及生活中之后，文化，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就已经听到有人在说，学什么语文，写作，以后全都可以交给GPT来干了。

这话，似曾相识。

当年，我就是这么跟那些苦口婆心劝我写好一笔字、背些好文章的师长们说的：

练什么字，背什么诗词，以后全是电脑敲字，谁还会看手书？以后想找什么诗词，直接在百度上搜一下，不就好了？

如今，所有从事非体力劳动的人，都会打字了，也都很善于利用搜索引擎。

可是，文化贫瘠的人，还是贫瘠，并不因他们会打字了，会搜索资料了，就变得有文化了。

以上所言，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唱衰GPT-4这种技术。

恰恰，我对GPT-4的普及拥有浓厚的兴趣，如果不是因为隔着墙和一些非人为限制，我甚至想第一时间成为这种技术的受益者。

毕竟，我现在的工作中，有大量公文写作，以及商用PPT制作。

按照科技媒体对GPT-4的神奇描述，我只需要将文章的中心思想告诉GPT-4，它就能自动写出一篇公整的文章。

我只需要将想要展示的内容告诉GPT-4，它就会制作一份非常漂亮的PPT。

GPT-4极大地提升了人类的工作效率。

甚至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字工作者，可以改一个称谓：文字转运工。

由“者”到“工”的转变，是这份工作重要性的降低，重要性降低的同时，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同步降低，其可替代性，也同步提升。

说到底，当GPT-4普及之后，从事写字这种工作所能获取的报酬，可能会变得非常低微。

当然，我指的是，那些即便没有GPT-4，也能写出来的，平庸的、规范的、规矩的、规整的文字。

我绝不相信，假设我将贾宝玉与林黛玉与薛宝钗与王熙凤这些经典文学人物的性格特点及人物关系精准传达给GPT-4之后，它会写出一部《红楼梦》。

这样的比喻是不是有些抬杠？

千古奇书，本就不是GPT-4对标的范畴，人家的目标受众，就是如我这样每天从事着平庸公文写作的半吊子，好像以为自己还算有些文化，但那些其实根本算不得文化，更确切地讲，根本不是自己头脑里的文化，而是基于互联网强大知识库随取随用的文化。

三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写字真的是门手艺，要想写一篇精彩的文章，文笔尚在其次，点睛之处在于作者需要旁征博引，通晓古今。

我在很多次长途旅行中，都试图在漫长的空中时光写作，但后来发现这太困难了，因为很多资料都需要随时到互联网中去搜寻，没有了网络，我的文字，谈不上寸步难行，但也是踯躅方寸，即便写好了，也要等到飞机落地，有了网络信号，再去把文章中用到的典故、成语，回落到互联网上去确认一下。微信公众号：无犀之谈

这哪里是一个文化人的德行？这分明就是一个互联网混子。

好了，以后有了GPT-4，这些印证、构思、谋篇布局的琐碎事，尽可以交给它来干，在飞机上没有网络，我也不需要急着写稿，等有了网络，让GPT-4在几十秒、一两分钟内交我一篇初稿，我再来理顺一下，交差完事。

写作的快感，荡然无存。

四

写作的快感，真的荡然无存了吗？

回到更久远的历史中，其实有很多在当时被认为是跨时代的、改变世界的新技术诞生时，同时面临着类似我这样的想法。

比如，汽车。

汽车的出现，让马车以及马车夫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汽车让人类的出行半径极大的提升，同步提升了人类的生产效率，改变了世界。

还有，手机，电子邮件，即时通讯软件，电子支付工具，以及即将进入商用市场的无人驾驶技术……

这些技术对于人类文明及生活的改变程度，绝不亚于这位正在困扰全世界打工人的GPT-4技术。

可是，时至今日，这些技术不都已经变成我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了吗？

这些技术，尽管从某些角度上看，依然困扰着人类在某些时刻的感受，比如手机让人类的专注度下降，电子邮件和即时通讯软件让人类的工作与生活界限消失，电子支付工具让人类对于消费的欲望欲壑难填，无人驾驶技术也会带来很多潜在的安全隐患。

但是，一项终于被全人类认可并应用的新技术，总是瑕不掩瑜的。

GPT-4如是。

我相信，GPT-4的商用化，会让我写出更加精彩的文章，并且耗费更少的精力与时间。

是不是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它的应用场景？

“请按照射雕英雄传的故事蓝本和人物关系，撰写一篇小说。”

GPT-4会交出怎样有趣的作业呢？

把郭靖杨康黄蓉穆念慈丘处机们改几个名字，生搬硬套一下吗？

那它就不是GPT-four了，而是GPT-fool了。

至于它会写成什么样，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一定不会傻到拿着它写出来的作业当成一部完成品，直接交稿。

我当然会在GPT-4作品的基础上，嵌入更多独立的、首发的、原创的构思，从而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一篇更加有意思的作品。

这才是GPT-4对于文学、文化、文明的重大意义。

前互联网时代的文字工作者在写作时需要到图书馆查阅大量资料并详细摘录，这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而他们当年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在互联网时代，可能只需要一两分钟就能在搜索引擎上完成。

同样，在属于GPT-4的未来时代，如今文字工作者的大部分工作，或者说，大部分重复性的机械性的工作，都可以交给GPT-4来完成，而我们，我们这些真正热爱文字的人，一定会将那些节省下来的精力与时间，用来带给文字与文章，更加精彩的细节与更加周全的谋篇。

五

写字，是一生的爱好。

在没有互联网时，写字就是爱好。

有了互联网，让写字变得更加轻松愉悦，灵感的洞穴更易被发掘。

GPT-4，也一定不会是写字这件事的坟墓。

我相信这一点。

谢谢观赏，再见

请相信我，以上文字，还都是由我一个人十根手指敲击而成的，不存在任何GPT-4技术的借助。

ps.

我一直在想，GPT-4技术真的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我要对它下的第一道指令会是什么呢？

我可能会输入：请写一篇，苏轼在黄州期间，到底过得快不快乐，的文章。

是的，当我沿着苏轼的人生轨迹，用文字来到黄州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的文字中充满犹疑。

诚如前文，我一直以为，如果把苏轼的黄州谪期分为三段的话，元丰三年到四年上，他是不快乐的，元丰四年下到元丰六年上，他开朗了一些，但到了元丰六年下到元丰七年上，他又不快乐了。

可这些判断，在他存留下来的庞杂文字中，又不太禁得起推敲。

可惜我不认识什么苏学大家，只能自己艰难地研读各种历史文献，能力所限，答案终于迷雾不显。

唉，跑题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