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逃避工作的应届毕业生

原创 陈澄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他自嘲是平时太懒吃太饱了，没真正饿急眼，所以才不想真正成为朝九晚五的“社会人”，在还没毕业前装模作样地找找工作，就是他目前的生活之道。

”

在深圳，大专的应届生并没有那么急于找工作，有时需要面试几轮，面试地点离学校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过了一轮就不想再去了。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和朋友打着游戏，在语音中，他们谈论今天的面试，预测着下一次的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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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经到了五月下旬，距离2022年的专升本考试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还没有彻底走出来。

从考场回到深圳后，父亲就开始问我之后的打算，什么时候出成绩，打算报考哪个学校，什么时候去找工作，等等。我含糊地回答着，心里却很清楚，我就是因为不想去找工作才去考专升本的。

收拾东西回到宿舍，翻出去年年末打印的面试单，看着班群里班导发送的单位面试信息和催促我们尽快填写的就业协议的信息，我关掉手机和电脑，不想面对这一切。

室友兼职回来后和我聊天，她朋友帮她乱投了十几份简历，只有一个公司联系她，去面试后通过了，工资实习期3000，转正后4500，死工资，也没有什么晋升空间，现在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那里上班。

文员助理的岗位，只需要英语好一些，会使用基础的办公软件就够了。只是如果去上班的话，她现在在饭店的兼职就不能做了。兼职的钱是隔周就会发的，那是她维持生活的唯一经济来源，而她是月光族，手上根本没有存款。她既不想一辈子都做个服务员，也不想坐在办公室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真的去那里上班我才有可能会饿死。”她一边刷着抖音，一边抱怨着。

我跟她分析了当下的情况，6月一到，我们必定不能再住宿舍了，只能出去租房住，这才是真正的独立生活。到那时候，她兼职的钱根本不够支撑她在深圳的生活，还是得找份稳定点的工作才行。现在我们还是应届毕业生，找工作是有优势的。

听到这，她用枕头蒙住了头，说不想去工作的话就是985毕业生都没用。

我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我自己也焦头烂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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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算幸运，我在学校社团里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新媒体操作，剪辑视频，编写推文，社群运营，与广告主洽谈，等等。在进行这些操作的同时，我也获得了一笔工资，不用太多体力劳动就足够支撑我在校的日常开销。

这些实践经验，让我接触到了除学校外更广的领域，可还没等我大施拳脚，突如其来的疫情就把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困在家中，很多事情我都不能做。而家中的氛围也让人难以静心，父母的关系从来不算和睦，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算好。疫情让他们找到了好像能够大赚一笔的路子，最终又因为对形势的判断失误导致日忙夜忙几个月还倒亏的局面。母亲责怪父亲贪心多备货，不肯听她的建议才导致亏损，父亲冷着脸大拍桌子说母亲不懂做生意，隔几天就爆发争吵。

我在家中唯一能够求得和平生存的方式就是洗衣做饭做家务，有时候父亲心情不好，也会对我做的饭菜发脾气，把碗重重地摔在桌上，说自己在外工作累死累活，就给他吃这些东西。我沉默地收拾着碗筷，心里却想着：都是人，怎么我吃得，你就吃不得。

母亲得了空就会来找我诉说她的辛酸委屈，从年轻时嫁给父亲到父亲生意失败两人还债，再到后来他们一起开公司，她却始终没有一份正式工资，每次要用钱都得低声下气和父亲要。她觉得这是因为她没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才会处处被父亲压一头。

她一边抱怨着现在的生活，一边又把话题往我身上带，说我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不要靠别人。又说表姐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家里租房的费用和日常开销以及还在念高中的妹妹的生活费都由她负责。母亲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我，寄希望在我的身上，想着我能够早早出去工作负担一部分的房贷和妹妹的生活费。我僵硬地扭动脖颈回头，盯着母亲上下飞舞的嘴唇，觉得身心俱疲。

从高中寄宿开始，我就竭力在节省自己的生活开销，想尽办法赚点小钱对付自己的基本餐食。有时候他们忘记给生活费，我也没有再去问，白开水兑面包是我常见的吃法。上大学后，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都是我自己负责的，逢年过节也会给家人带礼物。我以为这是懂事，但是这些在他们看来却怎么都不够。

表姐的家庭环境和我很相似，但我们俩的性格不同，或者说是我太自私，我不愿意成为另外一个她。

表姐的工作是会计，公司为了减少开支只招了她一个，工作繁多，月末年末清算的时候，她通常都要加班到八九点。而周六日她为了赚点外快，还接了几个小公司的外包，每天跑来跑去的，基本是没有休息可言。每到家庭聚餐的时候，大人都会把她拉出来夸奖，说她当年念书多辛苦，为家庭付出了多少，说她有多节省，我们所有小一辈的都要向她学习。

表姐在人群中讪讪的笑，眼里的疲态却怎么都遮挡不住。我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因为导购的疯狂彩虹屁，她给姑父买了一千多的大衣，她说付款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滴血，但是又不能不买。

“难道要人说出来工作了连衣服都舍不得给爸爸买吗？”又说老家的堂姐过年给父母拿了多少钱，她现在都还做不到拿出那么多的钱。

我有些心悸，害怕我真正工作之后也要变成这样，害怕父母和亲戚攀比我赚钱多少，害怕赚的钱不够补贴家用，更害怕他们投来失望的目光。

去年四月多，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十分糟糕，曾经连着十多天整夜失眠，体重也一掉再掉，思维停滞，什么新点子和文章都写不出来。

/看着逐日下降的体重，陷入更大的焦虑中/

为了赚点生活费，我在网上接了一些代写的推广文，没有什么营养价值，大部分都是套路。其中一个中间商在对接过程中几次推翻原有的观点，让我反复改动排版和内容。最晚的一次是凌晨3点，因为排版bug，我卡在原地耗了一个钟。看着他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新要求，我陷入了极大的焦虑。

在和他完成所有对接之后，他让我看开点，往后真正出来工作了，反复改动的事只会成倍增加。

对着聊天框里“成倍增加”，我再一次加深了不想上班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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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学校重新开学时，我已经成了大三的学生。因为疫情，我们专业原本对口会来招聘的公司今年也宣布不招人了。老师在通知我们这个消息时也有些难为情，毕竟招生时我们这个专业只招深户的学生，对口性极强，还打着包分配的名头，现在倒成了整个专业集体失业。

去年11月，学校在体育馆组织了一场大型秋招，有小一百个公司岗位招聘，班导在群里大力宣传，让我们准备好资料去面试。同时我们的任课老师也放出了自己的人脉网，推荐了不少公司给我们，如果我们有意向的话可以去他们介绍的公司面试。

/老师推荐了不少公司/

在学校宣传里，秋招面试要求穿着正装，大部分准备去面试的同学都正式搞了一身西装，我嫌麻烦，象征性地穿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可等走进体育馆后，我发现还是有很多人穿着常服。

一般穿得十分正式，收拾得很利索的人，都在国企和一些大公司的岗位排队等面试的，而穿常服的大多拿着简历穿梭在各个面试摊位前，没什么准确的目标。

我看着同学们或踌躇满志，或迷茫无措的神情，看着面试官皱着眉头炮语连珠的提问，一时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强压着内心的恐慌，安慰自己来都来了，我在里面面试了两个公司，两个都是和新媒体运营相关的，过后不久我就收到了去公司正式面试的邀请。

第一个是偏向短视频类输出的公司，那是我第一次正式面试，新媒体运营岗的负责人和我聊了十多分钟，问的问题都很直接，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学校学习的内容根本不够用，了解到的东西也很片面的。面对他连续抛出的问题，我连组织语言回应都十分磕巴，更别说什么展现自己的优势了。

在结束面试回学校的路上，我抬头看着商圈里环绕着的霓虹灯，又低头看着手机上高德导航七拐八绕的线路图，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可整日窝在宿舍，我也无心学习，每天浑浑噩噩，看各种视频和动漫可以打发完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我开始害怕午睡，一不小心在午后睡着，睁眼时就是日落西山，宣告着又一个无为的白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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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聊天时发现，他们现在也没有上班，但与其说是没有找到工作，倒不如说他们是一直都在去面试的路上。

其中，阿志原先是有一个视频剪辑的工作的，但最近辞掉了。

公司离学校很远，早上七点出门，晚上最晚要到23点才回宿舍。因为到了下班的时间，公司里的人屁股都不挪一下，他一个新人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走，就只能干坐着陪着他们到晚上九十点。走前，经理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工作认真，他心里发毛，明明他才刚上班，什么都还没有做。

等到22点半，他披着夜色狂奔向末班地铁，跑出了一身汗，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强劲的空调吹得他浑身冰凉。

为了减少通勤的时间和费用，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押二付一，交了三千多块。可没住到一个月，他的身体先出了问题，长达两周都没有好转的感冒令他每天昏昏沉沉，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了新冠。

公司上班的氛围也令他难以适应，没有什么有挑战性的工作内容，有时候闲到人发慌，有时候任务加急到连夜赶工，日夜颠倒。在办公室和大家也熟不起来，年龄相差过大，没什么话可以聊。思来想去，他还是把工作辞了。

可等到要退房时，房东表示签了协议的押金不能全款退，只能在合约期内转租出去给别人。等找到转租的人，房东又东扣西扣，转租费，管理费，折旧费一并加起，最后只退回来不到几百块。房间里添置的东西也没有带走，出去工作不到一个月，倒先是亏了几千块。

回到宿舍躺了几天后，他说找工作不难，但他不想工作了。长这么大，他还没好好出去旅游过，想出去玩几天。可挨不过家人的催促，距离离职不到一周，他再一次踏上了找工作的路途。

在社团认识的小林更是成了面试狂人。据他所说，从4月初考试结束到现在，他已经面试了五六家公司了，boss直聘都快给他翻烂了。

但他虽然热衷于面试，却没寄希望在面试上，只是想去大公司面试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有多菜。他的专业是计算机网络，但是学校学的东西太杂，什么都学好像什么都会，可一运用到实际中又好像什么都不擅长。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适合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只能到处试试水。

有时候面试需要过几轮，他过了第一轮就不想再去了，原因兜兜转转都是那么几个，薪资太低，通勤时间太长，自己租房负担太重，又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合租的对象。

身边的朋友大多数都找到了工作，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赋闲，孤单得很。为了避免这种情绪，他迫切地想要去找工作，重点放在了“找”上。就算拿到了offer，他也再三犹豫，身体不想动，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公司，又再次投身面试之旅。

他并不缺钱花，没想着尽快找工作赚钱，只是不想离同龄人的生活太远，不然和他们也聊不了两句。人家在努力上班，他也就努力找工作，然后和他们一起吐槽面试和工作遇到的事情。

/收到的面试信息/

他自嘲是平时太懒吃太饱了，没真正饿急眼，所以才不想真正成为朝九晚五的“社会人”，在还没毕业前装模作样地找找工作，就是他目前的生活之道。

每次家里问起，他都说在找了，永远都在找工作的路上奔波。可一到晚上，他就会在游戏的语音中预测自己的下一次面试，以及下一个拒绝上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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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父亲看我一直没有动静，直接托人帮我问了找工作的事情，有一个做外贸的公司缺人，可以帮我托关系进去。离家不远，实习期工资有4500，算不错了。他问我到底要不要去上班，我推脱着学校还有事情没有弄完，等结束之后再找工作。

电话那头的父亲长久的沉默，最终挂断了电话。我很熟悉这种沉默，每当父亲在和我谈话时没得到他想要的答复时，这种沉默就会出现，它会给人极大的压力，往常迫于这种压力，我都会更改自己的回答，但是这一次我没有。

看着熄屏的手机，我发了一会呆，接着查看了自己所有账户的余额，满打满算还能支撑我生活半年。我知道我最终还是会按部就班地去参加工作，但是在还能逃避上班的日子里，我选择能逃一天是一天。

找足了各种牵强的借口，我暂时放下心来，仰躺在床上看着宿舍的灯管给自己催眠，“先耗着，等毕业再说。”

第二天醒来，宿友和我说，她还是不去那个公司上班了，她有轻微的社恐，害怕一切新事物新环境，暂时还没有建立足够信心去上班。

我说：“没事，我也没有去上班呢，不着急。”

闭上眼，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原标题：《毕业季，逃避工作的应届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