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斋诗评】第七辑

抱朴书生

抱朴斋诗评（七）

原作:《老将行》王维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奔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

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立功勋。

抱朴书生评

时值唐室用兵频繁，诸多老将遭弃，抑或为之代言而作。全篇虚构，借典咏事，以气胜出。有高赞者如《唐风定》云:“歌行正宗，千秋标准，有外此者，一切邪道矣!”此论最为极端。以吾观之，气势骇人自不待多言，然成于用典亦败于用典。“天幸”本指霍去病而非卫青，或辩为卫、霍并称，终未稳妥。“数奇”本指武帝以李广命数不好，故不重用，以此盖言“老将”之遭弃用，岂非勉强?更有甚者乃“垂杨生左肘”之典，出自《庄子·至乐》:“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有考据“柳”乃“瘤”也)本意乃参透生死变化而坦然面对。且不论“垂杨”是否合原意，单看此典之用已莫名其妙矣，细究岂非败笔所在?由此观之，前人之论亦未可尽信也。

原作:《行路难》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抱朴书生评

后人有谓此作乃天宝三年太白遭谗离京所作，此论或存疑。史上多有太白遭谗而见弃之说，然谗者何人一直未有定论，或指高力士、杨贵妃、杨国忠等等，实俱不可信。愚以为所谓遭谗乃后人附会之说，盖不如此不足以显太白之大才矣。太白性格狂放不羁，有失稳重，故难见用于玄宗皇帝。此作开篇两句即见端倪，美酒珍馐，无非宾客之遇，又岂是太白所愿，故“不能食”也。欲离去又未能死心，乃用姜尚与伊尹之典以示期冀，末两句更化刘宋宗悫之语以陈心迹，其矛盾心情溢于言表。怀才忧生可见，遭谗见弃不明。

《李杜诗通》评曰：“《行路难》，叹世路艰难及贫贱离索之感。”太白诗当属前者。

原作《哀江头》杜甫

少陵野老呑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箭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抱朴书生评

此作当写于至德二年，少陵逃出长安，途经曲江，既惶惶不安，又见物是人非，感慨倍生，开头结尾四句可作依凭。

后人对此作之评颇有不同。《杜诗说》:“此诗半露半含，若悲若讽。”《唐宋诗醇》:“所谓对此茫茫，百端交集，何暇计及风刺乎?”愚以为此作自当暗讽，何以得见?譬如“同辇随君侍君侧”暗用汉成帝欲与班婕妤同车，班即婉拒，以此相比岂不见杨贵妃之骄妄乎?再如“一箭正坠双飞翼”又何仅指才人箭法，其中意味岂不微妙?更有“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似此等触目惊心之对举又岂止悲婉同情可言尽，个中委曲不可直陈矣，诗圣之笔法功力谁人可及?

又，《杜诗说》评:“《长恨歌》今古脍炙，而《哀江头》无称焉，雅音之不谐俗耳如此。”愚深以为然。

评者简介

抱朴书生，江夏人，喜老庄，爱诗词，耽纹枰。放浪形骸，摆渡红尘，一事无成，常自笑曰:蝉蜕尘烟外，蝶梦水云乡。国家法定教材《中学语文》编写者、湖北省诗词学会理事、湘天华文化工作理事会理事、湘天华杯全国青少年传统诗词大赛终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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