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墙上目睹了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之后，郑彤虽然表面上依然和小伙伴们像平常那样打打闹闹，但是却总是丢了魂似得若有所思。这天晚上，一向沾枕头就睡着的郑彤，竟然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没有睡着，那个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和她雪白的肌肤在郑彤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是不去想就越是宏大，占据了思绪的所有出口。
翻腾了一晚上之后，后来终于睡着了，但是却作了一个奇怪的梦。郑彤梦见自己坐在一辆飞驰的汽车上，开车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但是身材很好，一袭白裙衬托之下凹凸有致，一袭长发随风轻摆。女人不时转过头来聊着天，风吹着女人的长发不断在郑彤的脸上拂过，让他很快就有了一种肿胀的感觉。汽车在穿过一个漫长的隧道，隧道里的灯不断明灭，很久郑彤忽然发现女人的白裙逐渐褪去，暴露出更加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车厢里竟然发出白光。女人笑靥如花，对着郑彤的耳边轻轻一句，抱我。
郑彤伸出手去，触摸到的肌肤柔软无比，正要继续探索，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阵震颤，从春梦中惊醒，下身彻骨的冰凉。郑彤不无沮丧的发现，经过十几年之后，自己再一次尿床了。
这个发现让郑彤莫名的恐惧，毫无来由，明明那种满大街找厕所的梦已经十几年不再做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尿上床了。而且毫无控制，面目模糊的女人毫不费力的进入自己的梦中，法力无边，让郑彤无法闪躲。郑彤思考了很久，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怪异的梦依然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虽然每次都有种不太尽兴的很舒服的感觉，但是特别费内裤。
为了不引起老妈的怀疑，郑彤用买英语磁带的钱买了几条内裤备用，事后就洗，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老妈虽然没有发现，但是对郑彤突然这么勤快表示不太理解。为了解开这个谜团，郑彤甚至生理卫生课都不逃课了，特别认真的听课，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知识点。生理卫生课是女老师，上课的时候男女分开讲课，女生上课的时候男生全部去上体育课，下一节课男生上课的时候，女生再去上体育课。虽然这样，女老师在讲课的时候依然满脸通红，对于挂图的讲解一律是一闪而过。
日子像流水一样流逝，一天过后又是一天，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少年心中的谜题永远没有答案，但是疑惑会很快被日子填满，然后冲淡。
期末考试前的一天，郑彤和吴楠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满身大汗，空气完全不流动，闷热异常。两个人走在巨大的梧桐树下，阳光穿过厚重的树叶洒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树梢上有知了聒噪的声音在九十年代空旷的城市上空不断回荡。两个女生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是郑彤院子里的，穿着轻薄的衬衣，胸罩的轮廓若隐若现。两个女孩互相有说有笑，从斑驳的树影中走来，胸前随着脚步不断跳动。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有点儿眼熟的女生甚至还微笑着对着郑彤说了一声哥哥好，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个男孩眼光里的不怀好意。郑彤和吴楠相视一笑，然后回头，看着两个女孩走进教室。
吴楠问郑彤，“干啥去？”
郑彤说，“我也不知道。”
“打游戏去不，赵磊这个时候应该在游戏厅打的正起劲儿呢，他刚才叫我了，我没去。”
“行，反正课上完了也没啥事。”
于是两个人兴高采烈的往坏孩子成堆的游戏厅而去，沿路不停的把各种石块和冰棍棒踢得到处乱飞。期间吴楠还踢到墙根，疼的捂着脚丫子大叫，郑彤在旁边哈哈大笑。为了报复郑彤，吴楠撺掇郑彤买了一根冰棍，然后把冰棍一口吞到根部，然后从上到下细细的舔一遍。于是，一根冰棍从上到下都被他的口水涂满，从根本上断绝了郑彤想要咬一口的可能。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钻进游戏厅，赵磊正在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别人打飞机。
吴楠从后面一把搂住赵磊的脖子，“玩够了没有？你来这么长时间了。”
赵磊脑袋一歪，挣脱出来。“玩屁呢，人太多。刚把四个牌子打完，来了一个牛逼的，一个牌子打了半个钟头，我就一直在这儿看着。”
“瓜皮，又不问你要牌子，害怕锤子。”
“算了，不玩了。热成马咧，走游泳去。”
正好毒辣的太阳也快夕阳西下了，快到一天游泳最舒服的时候了，三个人在游泳池门口的小卖部买了游泳裤，喝了一通冰峰汽水，不咸不淡的聊着天，然后走进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蓝色铁门。
游泳池刚换过水，水色淡蓝，游泳池底部的马赛克清晰可见。郑彤站在池边，正在伸手试探一下水的温度，吴楠和赵磊相视一笑，赵磊抬了抬下巴。吴楠心领神会的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不要出声，然后抬起一脚，猛地将郑彤踹进水中。郑彤在无可挽回的向前扑向水面后，便呼的一声消失在淡蓝色的水中。身体猛地进入水中，透爽的冰凉和无边的柔情接纳了他，让精神随即为之一振，他顺势伸开双臂，奋力向前划去，一口气游到了对面，用手扒着池沿儿大口的喘着气。
夜场快开始了，天光渐渐的暗下去，游下午场的人们筋疲力尽，纷纷离场。郑彤看到一个套着游泳圈的女孩，手抓着栏杆，奋力撅着湿淋淋的屁股爬到岸上。由于水的作用，游泳衣变得松松垮垮，露出大半个乳房。
远远的看见吴楠和赵磊打打闹闹下了水之后，郑彤用脚猛蹬游泳池边，猛的沉入清澈透明的池底翻滚潜行。由于戴了游泳眼镜，郑彤可以在水底看出去很远，他像鱼一样灵巧的绕过一双双站在水底的脚。郑彤看到一个男孩的手从一个女孩的泳衣下面伸进去，被女孩拉出去，还看到一个男孩故意从女孩两腿之间游过去，然后猛地浮起来，那个女孩就骑着男孩的脖子被托出水面，女孩发出阵阵不知道是吃惊还是开心的尖叫。
郑彤又游了一会儿，一直到筋疲力尽了之后改成了仰泳。双脚交替拍打着水面，保持着身体水平不沉入水面，偶尔伸出胳膊划一下水。在所有的游泳姿势里，郑彤最喜欢仰泳，这种姿势只需将身体摊开，两只脚依次划水即可，两只胳膊只有在需要加速或者转弯的时候划几下，一点儿也不像蛙泳和蝶泳那样的手忙脚乱。每次郑彤有的筋疲力尽的时候，就可以这种姿势在水中休息一下，想象自己是一只优雅的黑天鹅在平静的湖面缓慢逡巡。郑彤睁开眼睛，看见天上的薄云被天边的夕阳映射的微微发红，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不知道这样飘了多久，郑彤扭头寻找吴楠，才发现池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爬上岸才看见赵磊和吴楠早已上了岸，在墙根叼着烟，盘腿坐着聊天。三个人换好衣服，迈着软绵绵的脚步走出游泳池的大铁门，感觉浑身没劲，像虚脱了一样，找了个烤肉摊子，要了一些烤肉和啤酒，一边吃一边聊。
赵磊低头跟郑彤说，“听说孙雅要转学了，你小子没机会了。”
郑彤虽然心中咯噔了一下，但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啥孙雅。”
“少装了，你喜欢你们院子的孙雅，谁不知道。反正这事情我给你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郑彤说，“好好的为啥转学，转学去啥地方？”
“哈哈，还装呢，我就知道你小子贼心不死。他爸工作调动，好像调到政府了。不知道转到啥地方，反正就是要转学了。你小子要是有啥想法，表白啥的赶紧的，要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郑彤一脸懵逼，很久才回过神儿来。“转学就转学么，跟我有毛线关系。”
吴楠和赵磊一起嘲笑了郑彤一番之后，换了话题，期间吴楠语焉不详的问赵磊什么画地图之类的东西，似乎在谈论一个非常隐晦的话题。郑彤忽然觉得这个话题，跟他那些奇怪的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能够解开他尿床的疑惑，于是好奇的问道。
“啥，啥是画地图，你们说啥呢？”
“你娃瓜得很，连画地图都不知道。“吴楠对郑彤的问题表示非常不屑。
“咋啦，你也开始画地图了？哈哈”，赵磊突然来了精神，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
“画个屁，到底咋回事么？”
“画地图么，就是遗精么，说明你娃长大了，哈哈。”赵磊看着一脸懵逼的郑彤，继续说。
“来，哥给你拿个好东西。”说完从书包里翻了半天，拿出一本花花绿绿的画报塞给郑彤。
“精满则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要有啥心理压力。跑马画地图这都不算啥，回头把打手枪练会了你就可以了。这可是好东西，拿这回去学习下，该吃吃该喝喝。”
“这是啥么，杂志有啥看的。“
”你就别管了，这东西可是宝贝，我们班同学他爸从香港回来带的，我拿一包窄版猴换的。不是送给你的，看完了赶紧还给我，想看这东西的人还排着队呢，是不吴楠。“
“对着，给你娃开个荤，回去好好看下。“吴楠在一边坏笑着搭腔。
“啥么，一个破杂志搞得神秘兮兮的，不好看小心我收拾你。“夜色中郑彤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个啥，嘟囔着。
回了家，老妈抱怨着马上考试了，还疯的这么晚才回来。郑彤随便编了个理由，把老妈搪塞过去，然后装作要学习，把那本杂志翻出来看下倒是是个啥东西。那本杂志一拿出来就把郑彤吓了一大跳，那本花花绿绿的画报上全都是清一色的高挑丰满美女，满是印刷精美的酥胸和大腿。
郑彤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肾上腺上涌，立刻就把孙雅要转学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后来郑彤才知道，这个杂志就是香港著名的《龙虎豹》黄色画报，比当时在学校里流传的印刷粗糙的黄色小说好得多。
赵磊看黄色小报看了一晚上，怎么看都看不够，很快老妈就来催促洗洗睡了。郑彤虽然看的心惊肉跳，但是这一晚睡得很好，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更不要说尿床了。没有了画地图烦恼的郑彤，心情愉快的和两个小伙伴开心的逃学爬城墙和抽烟，生活阳光依然灿烂。
郑彤还是经常能见到孙雅。放学的时候，孙雅跟几个同学从班里出来，超过郑彤的时候，总是回头匆匆看他一眼，眼中秋波流转，笑语盈盈暗香而去。早操的时候，郑彤看见孙雅在不远处随着音乐抬起胳膊或者踢起腿。清晨的阳光透过她，头发的边缘变成发红的颜色，身体的肌肤也隐约透明，像是一块璞玉。多年以后，郑彤看到《诗经》里的那句“白茅纯束，有女如玉”，一下子就想到了孙雅，想到多年前那个清晨的操场。
得知孙雅即将转学的消息之后的一天，放学之后郑彤看见孙雅骑着自行车，从旁边慢悠悠的骑过去。郑彤迅速跑上前去扶着孙雅的腰坐在后座上，孙雅佯装吃惊，车头略微抖动一下一边回头聊几句一边继续往前骑。
“作业做完了没？”孙雅回头问郑彤。
“作业着啥急，明天把我同学的拿来抄一下就行了。”
“你个娃不好好学习，小心你爸又收拾你。”
“这事你不管。”
“走，姐请你吃笼笼肉去。”
“去哪儿吃？”
“二府庄有一家好吃的很，我上礼拜刚去过。”
郑彤歪着脑袋跟孙雅聊天，任由孙雅的自行车带着他左拐右拐，在西安城的街巷里不断穿行吗，鼻子靠她的背上，闻她头发的香味，如沐春风。
吃完饭，郑彤心一横，脸红耳赤的建议去环城公园玩一会儿。孙雅回头看了郑彤一眼，嘿嘿一笑，也没有拒绝。为了表示郑重其事，郑彤第一次买了票，上到城墙上的时候，天已经微微的暗了下了，长安路上的街灯亮起，笔直的指向南方，空气很好，隐约可以看见秦岭若有若无的轮廓。
孙雅说，“我要转学了”。
“我知道，有人都我说了，说是你爸工作调动了。”
“这帮人怎么嘴这么长。”
“说明你是校花么，你的动向人民群众都很关心。”
“少贫嘴了，我可能下个月就去北京了。”
“我听赵磊说你爸调到政府，我还以为就在西安，咋的你爸是要去中南海上班了么。”
“狗屁吧。反正是去北京，全家都去，我也不太清楚了。”孙雅看着车辆在脚下的城门出出进进，有些怅然若失的说。“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给你个机会。”
“那恭喜你了，能天天看到天安门广场了，到时候暑假了我去看你去。我还没去过北京，坐火车得一天吧，我小时候去安康坐火车都坐了一天一夜，当然去安康是走山路，可能要慢一些，北京不用翻山，但怎么说也得一天。早知道我请你吃笼笼肉了，要不过几天我请你去大皮院吃老米家泡馍，以后去了北京再吃泡馍就不容易了。北京没个啥吃的吧，就一个北京烤鸭，过年的时候我爸学生给他送过，我吃了，一点儿不好吃，还不如光华路的带把肘子……。”郑彤心脏狂跳，只能用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对了，这跟前哈马陵那块有个麻将凉皮，好吃得很，哪天我带你去吃下……”
“看露怯了吧，那叫下马陵，哈哈。”孙雅笑着说。
“切，你才露怯呢，那个就叫蛤马陵，咱语文课上学的《琵琶行》上说的，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马陵下住，那就说的哈马陵，老师都说了。唐朝的时候首都在西安，你想想普通话的下马，是不是就是读蛤蟆。”
孙雅听着郑彤滔滔不绝的瞎扯，转头去看西安城慢慢变得阑珊的夜色，不动声色的说道。
“抱我。”
“你说啥？”郑彤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废什么话，赶紧的。”
虽然郑彤在心里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像色狼一样狠狠的拥抱孙雅，但是当孙雅真的发出邀请的时候，依然陷入了一种无法自已的尴尬之中。仅仅犹豫了不到两秒钟，郑彤就双手扶着孙雅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张开怀抱把孙雅紧紧抱住。孙雅在郑彤的怀里，郑彤感觉她很小，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虽然这一天郑彤有点儿感冒，鼻粘膜充血，很多味道都闻不见，但是依然闻得见淡淡的发香。为了能更紧的拥抱孙雅，郑彤把头从肩膀上错开，孙雅的头发像手一样轻抚郑彤的脸，让他觉得痒痒的。
郑彤就这样抱着孙雅，过了很久，目光穿过她的发梢，能看到很远之外的树和房子。那是夏末的黄昏，阳光灿烂，天空辽远，环城公园里树木繁茂，不时有叶子被风吹着落在地上。后来，孙雅把手抽出来，把头发盘起来，笑意盈盈，汗湿春衫。郑彤觉得那一刻，孙雅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迷人，她脖子上的汗甚至都是甜的。在之后经过的漫长岁月里，郑彤反复的想起或者梦见孙雅，但是总是想不真切她的样子。
在我们都年轻的时候，生活单调，很多现在习以为常的东西在那个年代闻所未闻，但是精气旺盛，郑彤和孙雅抱着聊天聊了很久，仅限于坐而论道。一直到一轮明月慢慢的升起在西安城的东边，像千万年以来那样照临人间。在短暂的爱情中，郑彤拉着孙雅的手，在空旷的街道走过，到处都是粗壮的树干。西安城是一个十三朝的古都，到处都有千百年前的遗迹，孔庙、书院门和碑林，郑彤和爱人走在粘稠的时间里，看着似懂非懂的历史。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风依然从西安的城头上不断吹过，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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