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山实在称不上是一座山，它的海拔不过就是五十三米，从山脚沿着小道往上攀登，到山顶才半个钟点的时间。若粗粗游历，与江南众山诸多无异的北固山，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吸睛处：登顶南瞰，镇江市区车往人来，高楼栉次鳞比，北望，长江早已远去，留下片片杂草丛生的滩头。面对此景，遗憾感觉不由而生。
不过话说回来，山不一定高伟才名、不一定险峻才誉，一如太多名人形象未必惊世骇俗一样。别小看到北固山顶不过半小时的路程，但这段微不足道的路程却能使笔者有从当今走到古时的恍惚。
蜿蜒的登山径道自三国东吴时就已开劈，满目是青翠的树木，还时不时看到几只“啾啾”鸟儿从树林中飞出。历代骚客文人经此磴道上山，写下过脍炙人口的诗句，唐代王湾来到此处留下了“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这一盖世吟唱；宋之问也曾写下“京镇周天险，东南作北关”的佳句……
沿着小道继续向上，看到昔日的古城墙，城墙由黄土和糯米汁拌合砌砖块而成，砖缝可见几簇新绿，透出勃勃生机。北固山曾是百米海拔的山峰，因其锁江钥城，“山是千重嶂，江为四面壕。”促使它成为历朝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经战争洗礼，百米山峰被炮火削成了如今五十来米的小山。曾几何时，北固山前扬子江波光潋滟，鸥鹭高翔，帆影远去；城墙脚下，峭壁耸翠，惊涛拍岸，激浪悬空。守关将士面色凝重，持戟远眺、英挺凛然，联袂昂首，据险而立。在这里，曾经血流成河，忠贞之士的尸骨漫山遍野。青山不老，烈士留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鼓角临风悲壮”……亘古烽火为北固山打下“天下第一江山”的美名，留下“何处望神州”千古绝唱。
北固山给后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出“三国戏文”，北固山甘露寺的一段往事，被今人津津有味地传诵。面积不大的古甘露寺，因鲜活融入大巧若拙的政治谋划、经天纬地的军事韬略和大喜大悲的爱情故事而散发古韵奇香。孙刘和亲，当年的剑拔弩张，由此淡化；当年的争勇好斗，由此圆融……，不管是罗贯中笔下的孙尚香还是《赤壁》大片里的孙尚香，总是给人一种香、甜，却带着辛酸的味道，颇似镇江香醋。那天，笔者看到一对对青年男女，依偎在孙权、刘备双雄曾较量功力的试剑石边，漫步于孙刘两人踌躇满志的遛马涧旁，窃窃私语，脉脉相望，当月亏变为满月之时，人们在追思一弯弦月，向往花前柳下，岂不生发爱恋之情？
而在“北固亭”边，又有太多携手同游者面对江流，深情望远。史书记载，当年，刘备与孙尚秀的蜜月刚刚结束，便别离江东，从此就再没能见面。听说刘备兵败后死于白帝城，孙夫人曾到此亭面对北方遥祭多时，风潇潇雨濛濛，河山动情，祭拜后孙夫人含泪投江，情爱之花在此破灭。后人改此亭为“祭江亭”，只为纪念那份深深的缺憾，凄美的故事能让年轻人痴醉，也让老年人勾起回忆。
带着心中那些或淡或深的情感，绕到山后峰北侧，抢眼的自然是多景楼，楼高二层，登临可望大江风景，门口有专门介绍是当年吴国太招亲相婿之地，正是吴国太相中了刘备，才有了吴蜀两国二十年的和平生息，却埋下了孙尚香红颜薄命的凄惨因子。多景楼顶上挂有米芾“天下江山第一楼”题匾，自宋以来这地多为士宦达官、骚人墨客宴集歌吟之所。古代文人常聚于此，临江题诗，倚栏挥墨，别有滋味。虽没去考究有哪些人留下来哪些文笔，但想必每篇词章都会连缀着一段往事，都会由后人追思。
由此再往上，便是北固楼。琉璃金瓦、飞檐翘角，能清楚地看见楼檐下毛主席题字的牌匾——“北固楼”，笔势鸾飘凤泊。凭栏远眺，一水中分，三山对峙，那山、那水，浑然相接，偶有飞鸟遨翔掠过。面对辛弃疾抒怀的不尽长江，吴云楚水、胥山悠远，似乎看到了远去的金戈铁马、看见了黯淡的刀光剑影，感受到英雄的气吞如虎：“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因了王师未定中原，坐断东南战未休，遥想多少英雄只得梦带吴钩，醉里挑剑，空望狼居胥山，不能重现那赤壁的滚滚雄风。漫漫烟尘，千古兴亡多少事，感叹辛老将军可怜华生白发，只能垂泪北方，孤独长啸！
北固山后峰东南所在，有一座残损的宋代铁塔——卫公塔。这座塔可是多灾多难，不堪回首：唐代初建为石塔，后来塌圮。宋代改铸九层铁塔，明朝时被狂风袭倒，重修时变为七层。清同治年间，塔顶风吹折断，光绪年间又遭雷击，上面四层落地。鸦片战争时期，侵入镇江英军命人绳拉肩扛，试图掠夺回英国，最终因塔身太沉重而放弃，悻悻而去之前，英军竟然丧心病狂，把塔刹、法轮尽毁。上世纪六十年代整修后，虽残缺不全、仅剩四层，却能风雨屹立，让游人深思……
几百年沧海桑田，北固山已经融入熙熙攘攘的镇江闹市，“云生蓬莱岛，日出扶桑枝”的烟霭迷离已经是过去时；岁月变迁，江山破碎、无力回天的缺憾也已不再。在北固山，更多的是“满眼风光北固楼”的深长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