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记之五：那些石头

    

    青海湖，因高度、因地处干燥蛮荒高原的稀有瑰丽，引无数游人艳羡、痴游。
    来，走。一个个、一群群，步行、骑行、车行，玉树临风、长发飘飘、衣袂翩翩；一回回、一波波，顶烈日、迎朔风、沐好雨，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环湖国道车水马龙，塞车是常态。
    我们环湖徒步的路其实不是路，是国道边长满草而开满各色细碎小花的水沟，木有水，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子、石头。
    那些石头，足以满足爱石人对石头的所有想象和期待。圆的，方的，长的，短的，厚如城砖，薄成瓦片。红的、黑白、灰的、黄的，还有白的，绝大多数经岁月磨砺和日精月华，光滑细腻，色泽厚重。那些成块成片的石头、石子，平滑的，有的光面上附着朴拙、古怪图形，如舞人，如奔兽；有的，干脆就是巧夺天工的山水画。而那些厚壮的褐色、黑色石头，有着清晰的纹理，均衡分层，有如拼贴，令人惊叹。
    所有自然而然，未经人兽破坏，浑身毫无破损的石头，每一块、每一片、每一粒都很完美，都值得拥有。

    往前走，看湖、看山、看云，踏着、踢着草地上的石头、石子，目光总免不了被那些奇异的石头吸引。
    想要酷肖鸡蛋适合把玩的石头，俯拾皆是；
    想要石面有图形、画作的石头，得看你是否背得动；
    而想要可作摆件、盖置、茶碟、镇纸石头，得有充裕时间，细加搜寻、选择，掠美的欲望决不会失望。
    我一辈子喜欢石头。对来自自然造化、天然雕饰的石头，但有入我法眼者，我就走不动路。
    你在这里啊！
    你在这里等我啊！
    于是从草中、泥土中捡起或扒出，双手摩挲，去灰净面，观其造型，寻其图画。
    总是不会失望。
    一时不由忘其所以，可我是来环湖徒步的呀？如此恋石迁延，将何以完赛？
    但贪心大爆发，不可遏制。
    大的，重的，再漂亮、再喜爱也只能望石兴叹，依依不舍，忍痛割爱；中的、小的、轻的、轻些的，塞到越野背包里，直接居为己有。

    慢慢的，背包沉重压身，双肩背带勒得肩膀酸胀难忍，两腿两脚也不堪负重，走路打闪、碰脚、踢坎。
    阳光火烈而气温却低，一身臭汗湿透衣衫，如冰衣紧贴身上。再吹吹风，虽因运动不会感觉寒冷，但那湿叽叽的冰凉在烈日曝射下令浑身燥寒、奇痒。
    就有扔了那些石头轻松徒步的心思。但这心思怎能抗拒得了对那些自己亲眼亲手选择的石头的喜爱甚至迷恋呢？
    徒步与择石，择石与徒步，就这样在抵触、纠结中达成妥协。
    第一天30公里路程，我捡了有十多斤石头，其中有个至少五斤重的中石，呈不规则长方体．有大部头书本厚，底边有弧形凹陷，刚好够单手抓握。我左手右手交替拿着它往前走，哪个手拿，哪个手就无法随脚步摆动，久而久之，无比疲累，极想舍弃。
    但是，但是。精神贪恋强占上风，意志令肉体委屈。
    挤挤塞塞，我把将那块难以舍弃的石头塞进了背包。
    于是，我成了青海湖边负重前行的背包客，身体精疲力尽，精神无比受用。

    这一片，那一片；
    这一堆，那一堆。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是天然形成毫无破损的石头，每一块都很耐看，都值得拥有。
    喜爱中择喜爱，欣赏中择欣赏。时间和力量受着巨大挑战。
    步移景换，美石绊脚，没时间挑挑捡捡，也没有足够力量背得动背得走青海湖边那些爱不释手的石头。
    尤其，我想到，因为独爱而独占，捡拾石头，占为己有，是我打扰了这些石头，影响了它原本属于青海湖的生存状态，也打扰了青海湖，把与她千万年厮守的石头从她身边生生拿走，背到数千公里之外，制造分离和思念。
    漫说石头没有生命，更别妄言青海湖没有意识。
    曾经，在石狮海边沙滩漫步时，捡到几快被海浪海沙搓洗光滑的石头，写了篇《捡起来，放下去》的文字，该文收入本人散文集《风月留痕》。我说：对于那些从旷古、从自然走来的石头，捡起来，是结束；放下去，是开始。
    我们都来自自然，来自未知，也都走向自然，走向未知。无论是在青海湖畔还是在厦门海滨，我们相离或相伴，都是缘分，都属于自然未知的故事。
    若干年后，我是不是也会成为一粒尘埃、砂石甚至石头呢？

    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