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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影评丨如果你爱的女人是纳粹

15岁的男孩爱上36岁的女人,这段感情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是年龄吗?

不,是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的审判。

罗一七丨文

灵与肉

1958年,西德的诺伊施塔特,到处都在进行战后修缮。

冬雨冰冷,虚弱的男孩淋雨走在街头,突然一阵呕吐,他摸索着走进一栋楼里,坐下。一个女人打着伞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她注意到了这个浑身湿透、可怜巴巴的孩子在呕吐。

女人放下伞,打了一桶水提到男孩面前,擦拭他脸上的雨水,随后麻利地冲走了地上的呕吐物。

男孩依旧坐在那里,垂着头、抿着嘴。女人走到他面前,男孩抬头,发梢滴着水,眼神也湿湿的。

女人安慰他:“没事的。”温柔地拥抱眼前这个湿淋淋的男孩。

外面飘雪了。女人一手搀着男孩、一手提着男孩的包快步走在雪中,她打算把他送回家。他在一个斜坡处停下来,告诉女人:我家就在前面了,谢谢你。

女人把包递过去:“再见。”

男孩看着大雪纷纷里的女人,或许是生病了有些懵,他盯着看了好几秒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拿过包转身往前走。

女人在背后说道:“照顾好自己。”

这是15岁的麦克和36岁的汉娜初次相遇。

麦克被医生诊断为猩红热,在家呆了整整三个月。

已经是春天了。

他拿着一束鲜花,来到了汉娜的住处。他向汉娜表示感谢,同时打量着这个有些杂乱的单身女人的住处,房间不大,被子凌乱地摊开在床上,墙上的镜子掉漆了,水管也生锈了。

汉娜一边搭着话,一边毫不避讳地熨烫内衣。麦克看到她手中的白色胸衣后有些不自然,眼神乱飘,连忙找些话题说一通后表示自己要离开了。

汉娜叫住他:“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去上班。我换件衣服,你在走廊等着。”

麦克听话地走向门外,左摸右看之后瞥到屋内的女人正在穿丝袜。

她脱下了无袖罩裙,就那么一身浅绿内衣站在那里。椅子背上搭着一双长筒袜,她用一只手抓起一只袜子,另一只手伸进去把它捅成圆筒状。她金鸡独立似的用一条腿平衡自己,另外一只脚跟搁在这条腿的膝盖上,接着就弯下身把袜子套上。然后,脚尖垫在椅子上,把圆筒状的袜子卷上来。袜子卷过小腿肚,卷过膝盖,提上大腿。最后,她身子弯向一边去,把袜子扣在吊袜带上。她站直身子,把这条腿从椅子上放下,接着去穿另外一只袜子。

她的这一番姿态让我的目光无法离开,离不开她的颈背;离不开她的肩膀;离不开她的胸部,她的内衣与其说是遮盖着,不如说是饱孕着她这一双乳房;离不开她的屁股,但她一只脚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接着又踮在椅子上时,她的内衣就紧紧地绷在屁股上;离不开她的大腿,起先裸露着,看来苍白,等穿上长袜后就闪烁着丝一般的光。

她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抓着长袜的手在半空停住,向着门转过头来,直直地盯进我的眼睛里。我一时茫然,不晓得她是用怎样的眼光看着我的。是惊奇?是疑问?是心有灵犀?还是心里责备?我面孔刷地就红了。一时间我脸庞火热地站在那儿。接着我实在撑不住了,只好闯出房间,冲下楼梯,跑到街上。”

灵与肉的碰撞,麦克被汉娜吸引了。汉娜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粗陶捏就的女神,粗砺沉重,但带有最纯真的美好。

这似乎是一对空虚男女的艳遇。

然而男孩的本能与女人的孤寂,却通过“朗读”慢慢变成爱情。

麦克为汉娜朗读了很多书籍,《爱米丽雅·迦洛蒂》《奥德赛》《老人与海》《昨天的世界》《变形记》《老古玩店》《带小狗的女人》……甚至还有动画书《丁丁历险记之七个水晶球》。

每次朗读之后,麦克和汉娜就会进行一场欢愉的性爱,这似乎对麦克朗读的奖赏,也是汉娜聆听故事之后的另一个高潮。

他们一起度过了大汗淋漓的夏天,骑车旅行、争吵、做爱。

只是夏天还没结束,汉娜消失了。

罪与罚

1966年,已是海德堡法学院学生的麦克和同学老师旁听了一场法庭审判,却听到了八年未见的女人的名字。

汉娜站在审判席上,她的过去被掀开了:

汉娜·施密茨,在西门子工厂工作,1943年得到升职,却选择加入党卫军、被派往奥斯维辛集中营担任看守。

次年,汉娜被派往克拉科夫附近的一所小集中营,负责每月底选送囚犯送往奥斯维辛。冬天,小集中营被关闭,汉娜与其他5个看守参与向西遣送囚犯的“死亡之旅”。路上,队伍留宿的教堂遭遇轰炸起火,囚犯被锁在教堂内无法逃脱,包括汉娜在内的看守没有开门让其逃生,300名囚犯几乎全部死亡,只剩下一对犹太母女。

法官描述了幸存者书中所提到的一种挑选过程:每个月的劳动结束时,六十个犯人被挑选出来,从周边的小集中营送返奥斯维辛。“到目前为止,其他几位被告都否认自己曾参与这一过程,现在,我要问你,你有没有参与?”他问。

汉娜表示自己参与了,其他五个看守也都参与了。

法官充满愤怒地诘问:“你是否明白,你要把这些妇女送向死亡?”

汉娜:“但是有新人来,总有新的妇女被送来。那么原来的人就要为新来的人腾出地方。”

“为了腾地方,你们把妇女挑选出来,然后说,你、你、还有你要被送回去杀掉?”

汉娜无比严肃且疑惑地问:“那换了您,您会怎么做?”

法官愣住了。

汉娜继续说:“我当初就不该进西门子是吗?”

在汉娜看来,作为集中营的看守,这就是她的工作,她别无选择,换做任何人来担任这个工作都是如此。她的罪是作为当时纳粹体制的一部分而存在的,而不是作为她工作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在随后的审判中,其他五位被告人将罪责推给汉娜,她们指认联名协议书为汉娜一人所写。汉娜争辩道:“不,不,我们一起讨论了报告怎么写,然后所有人一起写的。“被告席上的五个女人指着她叫道:“她是主管!报告就是她写的!是她写的!”

法官要求核对笔迹。汉娜慌了,她甚至有些结巴:“我的、我的笔迹?”

她喘着粗气,看着被放到桌上的纸和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没这个必要,报告是我写的。”

旁听席上的麦克突然转身离开。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她在集中营的时候挑选女孩为她朗读,为什么她要求在做爱之前听他朗读,为什么不看他写的旅行计划,为什么在餐厅不看菜单……

汉娜不识字。

曾经进入西门子并得到升职机会、转而进入纳粹 、战后在公交公司又得到晋升、一直优秀工作的汉娜,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频繁地更换职业?或许就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据相关数据,德国人在一战前的识字率已超过90%,汉娜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察觉她是文盲,她觉得羞耻。所以当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时,她选择了自尊。

麦克所知道的这个事实可以为汉娜争取到减刑,但又不想伤害汉娜的自尊,他很纠结,于是找到了自己的法学教授,告诉他自己有一个证据关系到被告人之一,对她有利,甚至能影响判决结果。

教授说:“你应该很清楚,把它公诸法庭是你的道德义务。”

“但是被告自己决心保密。”麦克说出了他的纠结。

教授建议麦克去询问被告人的意见。但是麦克在探监前退缩了,他犹豫着转身离开,当时下着雪,就好像初次相遇的下雪天。

最终,汉娜被判终身监禁。

情与爱

1976年,麦克离婚了,他带着女儿回到了诺伊施塔特。在家中堆放的纸箱里放满了少年时期的书,他翻开《奥德赛》,看着这些他曾经为汉娜朗读的文字,陷入沉思。他决定继续为她朗读。

麦克爱汉娜吗?

爱的。从他的少年时期开始,麦克就一直深爱着汉娜。所以他会说:I can't live without you,我不能没有你;所以他愿意为守护她的秘密而背负内疚;所以他会再次拿起这些书籍,朗读并录成磁带,寄给狱中的她。

汉娜爱麦克吗?

也是爱的。只不过她的爱,更多地是从收到录音带开始。早已苍老的她听到录音机里麦克发出的第一个浑厚音节时,她如同少女一般惊慌失措地按下暂停键。这是一个充满复杂情绪的时刻,秘密被人发现的慌乱、听到久违声音的不敢置信、发现自己被人爱着的美好……汉娜在这一刻彻底爱上了麦克,所以她再一次聆听,并开始认字,写极短的信给他,满怀期待地等待录音带和回信。

1988年,麦克鼓起勇气来到监狱食堂探望即将出狱的汉娜。

汉娜已经66岁了,她不再有粗砺的美,她现在只是一个“放任自流”的老妇人,然而当她抬头看见昔日的爱人时,灰绿色的眸子闪耀着被爱所救赎的生命之光。

麦克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有些局促地坐下。汉娜伸出手,麦克再一次犹豫了,他只是虚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没有预想中的紧握,随后他就将手抽开。

这说明麦克不爱她了吗?不,麦克明白她的罪责,但他对她的爱是不可抗拒的,所以他才会努力克制、压抑。

但是汉娜误会了。对于汉娜来说,昔日的爱人在她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通过另一种方式重新为她朗读,这种爱支撑着她的信仰,然而她的信仰太脆弱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战争的行为是错的,她没有原谅自己,更不敢相信其他人会原谅她。

在出狱前一天,汉娜踩着赋予她活下去希望的书本,用自缢的方式走向了死亡。她留下一张字条,其中写着:“替我向麦克问好。”

《朗读者》海报

电影《朗读者》改编自本哈德·施林克的同名小说。

本哈德·施林克出生于1944年的德国,从小在海德堡长大,大学时期在海德堡和柏林学习法律学,之后成为了柏林洪堡大学法学教授,并兼任北莱-威州宪法法官。

作为战后一代,施林克对二战有着独特的反思。战后一代在精神上与父辈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虽然他们没有参与战争,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分担了上一代的罪责、惩罚、耻辱。

但施林克的小说《朗读者》并不是纯粹的关于纳粹或者大屠杀的书,而是讲的就是战后一代(麦克)和战争一代(汉娜)之间关系的书,是关于罪责的书。

施林克曾在一次采访中谈到,当人们注视汉娜这个角色时,“我希望产生一种和麦克体验到的那种矛盾心理,是战后一代对战争一代所持有的内心冲突,好感和震惊,向往和厌恶,理解和审判。”

于是他塑造了一个不同于其他文学作品中的迫害者形象,一个粗砺、没有受过教育、甚至有些笨拙但却美丽丰腴、充满母性的女人,她会好心安慰生病的男孩,她会坐在乡间教堂里无法抑制地流泪,她会为狄更斯小说里死去的少女而悲伤。

为什么这样的女人会成为一颗杀人机器上的螺丝钉,为什么她受命挑选囚犯送去奥斯维辛时从不质疑命令的合理性,为什么她在教堂起火时认为维持秩序比囚犯的生命更重要,为什么她面对大屠杀时如此冷漠,为什么她服从命令高于尊重人的生命,为什么如她般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成为了法西斯手中好用的杀人工具?

政治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曾提出“平庸的恶”这一概念,“恶”来自思维缺失,没有独立意识,不思考,不质疑,顺从,盲从。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中,她记载了对纳粹战犯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全过程。

艾希曼是“犹太问题最终解决方案”的主要负责人。但在审判席上,艾希曼自称自己只是一个可替换的零件,任何人在他的位置上都会那样做,他不能为国家行为背负罪名,他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犹太人,当时的希特勒政府是合法政府,他是好党员(纳粹党),是爱国者(第三帝国),是守法公民,有什么理由不服从呢?

汉娜·阿伦也描述,在耶路撒冷审判席上的艾希曼,就像是一头老黄牛似的,平庸的办公室罪犯,既不充满仇恨,也没有癫狂的嗜血欲,毕恭毕敬甚至像一位绅士。

但就是这样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顾家的丈夫,一个谦逊的人,一个开车从不闯红灯的人,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将百万犹太人送进了集中营。还有无数个这样的艾希曼们,他们都表示“我只是履行职责、服从命令”。他们放弃了思想独立,只剩下顺从当时合法政府的命令。

那么国家会犯罪吗?国家是否也有良知?国家利益和人类良知是否一致?人是怎样失去良知的?社会、法律应该如何处置这些纳粹机器上的、执行国家公权力犯罪的“平庸之恶”?

这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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