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中的寓言,可信度大概有十分之九,重言略低,大概为十分之七;因此,这二者中蕴含的卮言,其作用就像太阳升上天空一样,用赤子的童真凝聚人们的心,使之彼此交融,互相贯通。
寓言的可信度达到十分之九,是因为它是借助于同想要申说的道理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现象来间接地揭示、论证那个道理:就像做父亲的人一般都不给自己的儿子做媒,因此媒人介绍他儿子的话也就难得被人怀疑一样。做父亲的自己来夸儿子,不如别人来做这事。但父亲夸儿子的话遭人怀疑其实错不在他,而在世风,因为人们总是附和、肯定“同于己”者说的话,对于“异于己”者说的话,则多半是抱相反态度。
重言只有十分之七的可信度,但可以用来止息人们的争论,因为它们出自前辈老人之口。一个人年事已高,要是还没有人们期望于他的由经验升华而来的洞见,那他就不配称为长者。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比后辈高明的见识,也就不足以指导后人;一个不足以指导后人的人,他就只能称作庸人。
卮言的作用就像太阳升上天空一样,是用赤子的童真照亮和会聚人们的心,使之彼此交融,互相贯通;人据以推展开去,指导实际,就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可以尽享天年了。
人不说话,事物之间和人们之间就是齐一的,这种自在的齐一状态一旦被人论及,就不齐一了;同样地,只要人们去讨论齐一问题,原本存在的齐一也不齐一了。所以说:要只说等于没有说的话。做到了这一点,就即使一生说话不止也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即使一生不曾说过话也意味着留下过话。人总是有所根据才对某事表示认可,也总是有所根据才对之不予认可;同样地,人总是有所根据才对某事表示满意,也总是有所根据才对之表示不满意。人满意什么呢?自是满意自己满意的。人不满意什么呢?自是不满意自己不满意的。人认可什么呢?自是认可自己愿意认可的。不认可什么呢?自是不认可自己不愿意认可的。人本来就有自己满意的东西,也本来就有愿意认可的东西,没有人没有他自己满意的东西,也没有人没有他愿意认可的东西。如果不能用赤子的童真会聚人们的心,使之彼此交融,互相贯通,谁能长久地忍受那种“与接为抅,日以心斗”的生存方式呢?万物都是世代相传过程中的一颗种子,以不同的方式代代相继,开始者和终结者都像是环上的一个点,彼此在地位上是没有差别的,即是平等的。这是上天造成的自然的均衡,天倪就是这自然的均衡。
庄子对惠子说:“孔子的认识活动历时近六十年,这六十年中他的认识一直都在变化,往往先前认为对的,后来却认为错了,还不记得今天说对的事,是不是自己曾经多次说过那是错的。”
惠子说:“这是因为孔子既努力于道德修养,又重视接受新知识。”
庄子说:“(你这说的不是事实,)孔子其实弃绝了你说的‘勤志服知’,只是他不曾直接说过罢了。但孔子说过这话:‘人是从自然禀受材质,但是靠灵生存的,所以原本发音就是声律,出言就是法度。只因后来出现了功利仁义之类的观念,还有了相应的设施,人们才面对涉及好恶是非之事时,就唯求服人之口了。假如(和从前一样,)仍然以出于自然本性的言行服人之心而不敢稍有背离,那么立刻就会使天下实现长治久安的。’算了,不说了,看来我还比不上孔子呢。”
曾参第二次出来做官时,心情较前一次有所不同,他说:“我头次出来做官可以同时侍奉父母,所以尽管俸禄只有三釜,但心里很快乐;后一次,俸禄变为三千钟,但不能侍奉父母了,所以我心里很悲伤。”
孔子的弟子问孔子:“像曾参这样的(只求尽孝决不贪财的)人,该可以说是没有牵挂的人了吧?”
孔子回答说:“(他)已经在牵挂着啊!一个没有牵挂的人,会有哀伤吗?真正无所牵挂的人,他看三釜也好,三千钟也好,都像是看雀儿蚊虻从他面前飞过一样。”
颜成子游对东郭子綦说:“自从听了您的谈话,我一年之后就不事修饰,不怕显露自己的真面目了,两年后就能顺世从俗,三年后就做到了处事通达,四年后就能随外界环境同变同化,五年后就成了众望所归之人,六年后就感到自己总是神清气爽,七年后就觉得我完全与自然融为一体,八年后就忘却了生死,九年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无比玄妙的化境。”
(东郭子綦说:)“生确实同时就是死。人们以为生死有别,是因为他们觉得死是有自的,即死总是由生到死,而生则明显无自,即说不出由什么到生。但果真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人来说,死生二者哪一个是适合的,哪一个是不适合的呢?要了解天上的事,有暦数可作推测,要了解地上人间的事,有人据可为依凭,关于死生究竟哪个适合于人的问题,我该怎样去探求呢?既然没有人知道人的死生变化在哪里结束,怎么能说人没有了命即已经死了呢?既然没有人知道人的死生变化是从哪里开始,又怎么能说人有命,即是活着的呢。
阳子居南下到了沛那地方时,得知老聃也西行来秦国旅游了,他于是离开沛城去迎接,来到梁那地方时就遇到了老子。老子一见到阳子居就仰天而叹:“我当初以为你是可以教育好的人,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阳子居听了没做回答。到了下榻的旅店后,他给老子奉上盥洗用具,一应俱全,(等到老子梳洗完毕)就把鞋子脱在门外,跪下用膝盖走到老子面前,说:“刚接到先生时听先生那样责备弟子,我就想请问先生的,考虑到先生旅途劳顿还没休息过来,就没敢开口了。现在先生大概休息好了,恳请先生告诉我我究竟有哪些表现不好。”
老聃说:“你看人时总是仰头张目,显得骄横跋扈,你这是向谁表示傲慢无礼?要知道: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阳子居听了,立刻显得很是不安,脸色也变了,说:“我一定认真接受先生的教诲。”
这以前,阳子居一来到旅店,店里的客人对他都是迎进送出的,旅店老板还亲自为他安排坐席,老板娘则替他拿毛巾梳子侍候他盥洗,已经就坐的客人都赶忙给他让坐位,正在烤火的马上走开去给他腾位子;这以后,旅店客人则都争着与他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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