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水诗志（第二辑）08：蔡小华|圆月之上，有羊群奔跑（10首）

蔡小华 Cai Xiaohua

 

1982年出生，现就职于海南省作家协会，写有若干小说、散文、新诗、旧体诗词，有作品发表于《诗刊》、《天涯》、《诗林》、《海拔》等文学刊物，写有散文集《草木安详如佛》、长篇小说《茫茫九壤》。

 

 

圆月之上，有羊群奔跑

 

美好的事物，莫过于嗅着一地的清辉前行至远方

温暖的石头，储存于圆月之上

 

小风二三两，缀在桃花千面，束带的延长

暗示诗人遗风未远，山是天的衣袂

 

云去丈量海阔，疲软的身躯在海的上空

没有说话的人，我如横舟，横舟亦如我

 

我起步返程，或携月色远走高飞

或清点黄蝉、清风、黑礁之后，化作飞鸟

 

消遁在无形的世界。且慢，待我在

七百年的老渡口唱词，覆盖一切

 

来年春天，端坐八角井边，繁花在身后吟唱

黄昏和月同时落井，见月如见你

 

山脚下，有逃亡的江河折返

圆月之上，有羊群奔跑

 

2019.6.27

 

 

音乐

 

江渚之上，常有星辰放慢脚步

从草木和草木的间隙，窥见白云缱绻

此去江南，谁也猜不透，水路有多远

 

此去江南，触摸岁月，百鸟藏匿其中

却又见灵魂沾水，凭空跃起，曲调正好张开

每个人都是树上的果，迟早坠落

 

那时候，秋风乍起，湖面上浮满哀愁

杂草和石凳并肩，眼眸则藏于烟波起处

足迹大小不一，风也轻重不一

 

但终于来到了你面前，美人迟暮，穿上音乐之衣

又折回山水源头，一路打点渔夫和点燃晚灯

一路轻踏红尘，所有的静谧，都是最好的声音

 

伸手扶住山的肩，别让旧时堂前燕把光阴

弄上了褶皱。别让余光一去不复返

 

我手上握住一支吹弹可破的曲

山山水水都竖起耳朵

 

2019.7.5

 

 

每一匹波涛

 

月色沉淀下来，赤裸的姑娘睡在大海

每一匹波涛都有一个故事，它们已走远

每一卷沙滩，都和一只兔子，有过爱恋

 

年轻的马走来，风在身后不知所措

岸边有房子，没人，犹如一个巨大的贝壳

渔夫似乎没有来过这里

 

天终于彻底地蓝了，这最接近灵魂的颜色

一路上路过良善、正义，以及最后的清心寡欲

我走到尽头，却又回到起始地

 

我把所有的鲜花折下，抛入大海，化作渔船

而在这深广的月夜，所有的孤独都故作轻松消散

从农历十五开始，礁石就啃着月亮

 

在秋天，适合闭眼，三十岁的大海涛声依旧

年纪相仿的我们，向南，依次死去，又复活

 

2019.7.5

 

 

西蜀风物（组诗）

 

１　峨眉山

 

我从山的这面，伸手

抚摸山的另一面

瘦俏的山，生怕被寂静遗弃

这满目翠绿的尘世

说不上有什么好，也说不上有什么坏

该来的都登了顶，未来的，仍在驻足

你默算着，还是丈量着百鸟的欢乐

你安放着人间烟火，从不迟疑

你只不过是另一个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群山弥漫

秋色破茧而出，我就可以假装投降

 

2018.11.6

 

２　变脸

 

以前，我千变万化，千山万水

拢为己有，我一共有十三个痛苦

你并不是我的唯一

没有痛苦的人，无法体会嗅觉之美

狂风大作也好，抑或花前月下，每一片

月光包裹一张沉默之脸

我未必知道你的从前，我只需拥有你的今生

正如我有一座坟墓，你们没有

 

2018.11.6

 

３　成都

 

他们说，成了的都，也说成都的了

我说都成。麻将是风花，麻辣是雪月

割一茬日子，丢进茶壶

抓一把杜甫的诗，抛成斜风细雨

这一切就都成了

再让我瞧瞧，浣花溪上还有什么忧愁

我打捞落花，你给我说说皇帝与山川的关系

说说诗人与酒的暧昧

说说我手上拿的是不是孔明的羽扇

黑夜是否接上黄昏，秋水是否向东流

 

2018.11.6

 

４　青城山

 

在山上，石头翻过身子

窈窕淑女与我擦肩而过

我好不害臊，说什么看见里尔克的豹

说什么红叶溯溪而上问道

还不如我把林里停栖的鸟

拆解了翅膀，组装新事物

用于寻觅傍晚时分迷失于密林中的苦难

我孤身一人北上，寻找雨打芭蕉和松果

我穿梭在蓝袍当中，咯噔落在

银杏的乳房里

从道观门外，飞奔抢过木鱼

敲打你的头颅

“闭上眼睛吧”，要学会表情肃穆

这个时候是写诗的最好时机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神灵，已经忘记旁边是谁

挨刀不如跋山涉水，鸡打鸣来得突然

不如山清水秀实在

一天当中，下山等同下凡，小饭馆

投怀送抱，胃口应该好

 

2018.11.7

 

５　乐山大佛

 

夜里挑灯走路，也要看看江水涨落

半明半白最好，说一句话，就要

一望千年，卑微的人三更时分，伏贴你

秋雨更新了黄叶，落花沉沦灰土

江水就是一只万年的老虎，止步不前

它的心事需要渔夫打捞上岸

才能弄清楚，我们说江水壮阔

只不过是因为有了佛

我们抛下俗世，聆听佛的鼾声

开始斗转星移，用一生的苦难换来

匍匐前行，我想拦腰抱住你，佛

我想亏待你，扯下你手上的狗尾巴草

一炷香，升天，竹篮里的水果丰乳肥臀

撕开岁月，时光跌落岷江，尽头有

小佛在呢喃，草木安详，胆小鬼别来

尘世有黑暗，云上种无花果，认错与否

取决于江水苍茫

打开浪潮，表里如一的暗涌，决意轮回

打探船上的客人来自何方，而守旧的水手

说月正好，有佛，有酒，时间才能走

 

2018.11.7

回乡

农历腊八，秋水春归

山喝了醉，微红，偶见残砖断瓦

一簇菊花从泥罐里冒出

几声狗吠翻墙过来，好像有人

青草青青如旧，对酒当歌，岁月不经折腾

从前，你若面容姣好，便可远离

现在，你若念我，便打马回，你送我诗

我送你一对背风说话的泥人

2013年11月28日

 

 

南丰镇

雨水飞溅，二月像八月

月亮像姑娘，星星像嫁妆

青蛙开始苏醒

蝙蝠忘记了飞翔

玉米地酝酿的一首歌谣

被风拦腰折断

石板路带着光亮

带着马蹄印

带着老妇人咣当的银项链

去迎接——

那匹枣红色的

清朝末年的

迷途知返的

马

2013.03.01